一整日下来,一口水没喝,一口饭没吃。
外头是烈阳天,里头却冻得人直哆嗦,文氏双臂抱着膝盖蜷缩在牢房的角落,寒毛直竖。
事到如今,那丫头的态度已然明朗,分明是不想让她好过,否则又怎会将她押入地牢受苦?
文氏不知贵人何时来、困她于此有何目的,她想要问些事情,可牢门前看守的侍卫个个嘴角绷紧,同他们说话也不应,仿佛聋哑。除了换班时走动一下,再也不见有任何动作。
地牢内烛火昏暗,阴森幽冷,文氏冻得昏睡过去,醒来时也不知外头什么时辰,只觉得肚子饿得难受,嗓子也疼得冒烟。
又不知过了多久,沉寂灰暗的青石阶终于传来人的脚步声,不疾不徐,由远及近。
有种冷清肃然...
的味道。
文氏竖起耳朵,身上冷不丁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明昧烛影里走过来一个身姿清瘦颀长,一身朱红绣金锦袍的男子,直到近前,面容才慢慢能够看清。
眉眼精致,肤色极白,仿佛冷月挂高天,美得不似凡人。
这便是丫头嫁的贵人?文氏呼吸都停滞了。
牢门的铁索打开,男人走进来,挥手屏退左右,一套动作矜贵优雅。
那些冷面侍卫对他唯命是从,立刻拱手退下,片刻不敢停留。
文氏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腿肚子已经软得不行,浑身都在颤抖。
这样的面容,这样冷清的威势,即便缄默不语,也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梁寒垂眸,打量着面前青色粗布衣裳的女人,漆黑的眼底平静无澜,“文氏?”
尾音微微上扬,是在问话。
文氏吓得赶忙回过神来,俯身磕头行礼:“大人万安,民妇便是见喜的舅母文氏。”
梁寒淡淡嗯了声,也不急问,却是慢条斯理牵唇一笑:“儿子叫……宋云,是吧?听闻在镇上的雅山学堂读书,月初有一首诗作得不错,还受到了夫子的夸赞,是个好苗子。”
明明是夸人,可文氏还是听得冷汗涔涔。
这贵人连儿子在学堂作什么诗都了解得清清楚楚,保不齐孩子已经在他手里。
难不成那丫头什么都对他说了?
她怎么折磨她的,怎么不给她饭吃、赶她出门的,这贵人全都知道么,这是来收拾她的?
文氏不敢再往下想,伏在地上泣声道:“大人饶命!从前见喜那丫头在民妇家中,并非不受善待,只怪她舅舅嗜赌成性,将家中败了个干净,民妇一直与见喜相依为命,从未苛待于她,还望大人明察。”
梁寒弯唇笑了笑,“咱家还没问,急着解释作什么?都是一家人,好说。”
文氏并不敢卸下心防,若真当她是一家人,能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见面?
眼珠子一转,伸手拉住梁寒的衣摆,抬头道:“这些年她过得如何,大人可否告知一二?民妇虽早已改嫁,心里却还当她是亲外甥女,从这孩子离家进了宫,民妇便日日牵挂,生怕她在宫中过得不好,受人欺辱。如今总算是苦尽甘来,她嫁得良人,也是咱们家祖上显灵了!大人若能性格方面,可否让民妇见见那丫头?”
梁寒微微往后一让,心中冷哂,敢在他面前装模作样的,这世上还没有几人。
“咱家今日带你来,是有几句话想问,你须得如实回答,不得有半点隐瞒,否则,”嗓音里晕染着笑意,却似乎陡然一沉,“咱家只能送你下去和她舅舅团聚了。”
文氏吓得脸色惨白,赶忙点头道是:“民妇万不敢隐瞒大人!”
梁寒垂眸看到她浊泪纵横的一张脸,早已经恶心到极致,可他素来是控制表情的好手,即便心中厌恶,面上依旧保持和煦。
“她爹娘是谁?如今在何处?”
文氏忙道:“从前她娘交代了,不让我们告诉她实话,我和她舅舅便骗她说,她娘跟人跑了,好让她不再惦记。其实她娘在宫里当差,名叫李青梅,孩子是她在宫里偷偷生下的,宫里容不下孩子,便交给我们抚养长大,至于她爹是谁,她娘从来不肯说,民妇实在是不知道啊。”
梁寒紧接着问:“哪一年...
入宫,哪一年生女,又在何处当差?”
文氏想了想,回道:“她娘九岁便入了红宫,那时候约莫是建宁十年,民妇并不知她在哪一宫当差,只听说伺候的是身份极为贵重的主子,事事都得当心着,悄悄生下姑娘的那年应当是建宁二十三年。”
话落,梁寒目光微微一凛。
建宁二十三年,于他而言是非常熟悉的年份。
甚至整个大晋,在这一年前后发生了很多事情,太多的生生死死,让人猝不及防。
他闭了闭眼,将脑海中的复杂情绪暂且抛开。
从袖中取出那块蝴蝶佩,“瞧瞧,还认得出吗?”
白玉的光影打眼前一晃,文氏当即睁大了眼睛,“这是……这是她娘给孩子留的玉佩,卖出去好些年了,竟是在大人手中?”
梁寒凝眉,寒声一笑:“这玉佩成色不错,雕刻工艺也属上等,一个小小的宫女,会有这样珍贵的东西么?”
“什么……珍贵?”文氏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可连贵人都说好的玉,必然不是凡品。
她怔了怔,眼中闪过一抹疑云,“当初她娘说,这玉佩就当给孩子做个念想,我和她舅舅找人鉴别,说就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玉佩,值不了几个钱,如今看来,怕是那些人诓我们,好将玉佩占为己有。我与她舅舅本想当了换钱,可生怕这玉佩与孩子他爹有关,倘若是个大官儿,来日找上门来也能充当个信物。看它不值几个钱,我们便没打算送去当铺。后来她舅舅赌输了钱被人追债,实在没法子,便将此物低价卖出去了。”
文氏凑近去看那玉佩,上头还有几道熟悉的划痕,是丫头娘放在襁褓里的那一块没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