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辈子生杀予夺, 翻云覆雨,得罪过不少人,今后无论是皇帝, 还是仇家,都是明枪暗箭, 总有猝不及防的一日。
先前他想过,大不了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他这辈子怕过谁?即便是太后, 生死也不过在他一念之间。
他对皇帝并无二心,但倘若哪一日皇帝不再信任他, 对他起了杀心,他自然也可以像魏国公那样,再拥立一个幼帝也不是难事。
小皇帝操控在手上,他继续做他位高权重的司礼监掌印。
皇室之中,亲父子、亲兄弟尚会刀兵相见, 他不过一介内臣,孑然一身,就算是一手遮天又何妨?到最后也不过是史书一笔带过。
可如今有了她, 让他不得不往长远考虑。
即便布下天罗地网, 他也做不到全然规避风险,自她到他身边那日起, 她便已经身处漩涡之中, 知雪园、提督府就是最好的例子。
梁寒抿唇, 沉吟良久才道:“待尘埃落定,我会带她离开京城, 去封地也好, 隐姓埋名也罢, 只要是她想要的生活,我会倾尽一切为她做到。”
长夜灯火阑珊,风雪将至。
屋檐下一盏纱灯在风口忽明忽灭,见喜躲进他怀中,下意识地贴得更紧。
“祖奶奶同你说了什么,那么久。”
冰凉的指尖顺着她背脊一寸寸地滑过,他不在的这些日子,她是肉眼可见的瘦了,以往的脊骨没有这般凸出。
置于他腰间的五指,指节纤瘦而脆弱,连从前那点浅浅的小窝也消失不见。
爱上他这样一个人,实在是太辛苦了,他想。
手上的动作没有停,她渐渐有些不适,轻轻动了一下,“夫君。”
梁寒没有回答,那只手绕到她纤细的脖颈,将她下颌微微抬起。
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让她呼吸有些急促,随之而来的,是最熟悉不过的冰凉而温柔的吻。
她如一株久涸的花,渴望他浸在温柔里的一切爱悦。
然后,当这些天的思念一起涌上心头,她又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在他舌尖咬了一口。
淡淡的血腥气弥散开来,她心中一软,又忽然悲从中来。
“往后你会离开我吗?就像前几日那样,你不来见我,而我上天入地寻不到人。我知道你有这样的本事,只要不想让我见,我这一辈子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哽咽了一下,眼眶灼热又酸涩,“我不要这种患得患失的陪伴,倘若你做不到,我便狠狠心忘记你算了,你也不要再来招惹我,我真的承受不住……”
温热而潮湿的气息落在他鼻尖和唇畔,心口伴随着她说过的每一个字,都在无边的疼痛里瑟缩。
她越是伤心,就越显得他无耻至极。
或许,他应该最后给她一个承诺。
“我知道了。”
黑暗中,他用嘴唇描摹她清瘦的轮廓,一边说:“我答应了祖奶奶,这辈子都会陪在你身边,倘若违背誓言,让我生生世世踽踽独行,不得善终。”
他用最冷静的语气,说着世上最沉重的诅咒。
她眼泪一下子涌现出来,在他颈边默默摇头。
他垂下头,吻她通红&#3...
0340;眼眸,也许冰凉的温度可以消肿。
半晌,他又低低诉道:“这辈子,不管多难,我都会咬咬牙比你多活一日,不会让你在世上孤单一天。”
见喜吸了吸鼻子,推开他,自己平躺下来,两串泪珠落入双鬓,带着鼻音嘟囔道:“别瞎说,我才不会死呢,你比我大五岁,若我还走在你前头,岂不是大亏特亏!我们都要好好活着,把老天爷欠我们的全都补回来。”
“好,都听你的。”
他笑了笑,扣住她的腰身,重新揽入怀中,揉了揉那纤细到堪堪一握的腰肢,“听说你这些天都没有好好吃饭?”
见喜被他凉凉的指尖碰得一颤,杏目圆瞪道:“气到不想吃!”
他指尖滑下去,一面柔抚,一面漫声笑道:“看来我比饭重要一些。”
她耳廓红了一片,身子在他的带领下微微弓起,颤栗到出了一层薄汗,咬咬唇硬着头皮说:“也不见得!那个……府上的厨子做饭也很好吃的,你再晚来几日,我就,我就——”
倏忽,身上有冰凉的湿意传来,仿若枝上寒露啪嗒滴落心口,一滴就是一颤,带着酥痒的凉意从毛孔渗入骨血,四肢百骸都沾染了他的气息。
她一个字都发不出来,想说的话吞咽在喉咙里,双/腿屈着无所适从,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用未受伤的一只手与她左手十指相扣,将彼此的温度深深熨帖在一处。
他的侧脸,有淡淡的光影,和轻轻跳动着的、她的影子。
寒风将光影吹散,檐角的冰凌在纱灯摇曳的火苗下,闪动着明黄而晶莹的色彩,仿佛下一刻就要融化,却又迟迟不化。
最后她累得不行了,眼里浸着湿意,枕在他月匈口沉沉欲睡,轻而低的喘息声是这世上最温柔的乐章。
……
养心殿,青烟淡淡。
王青躬身进来,面露为难之色,想了想还是上前揖道:“坤宁宫皇后娘娘闹绝食,已经是第二日了,说一定要见您,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赵熠眉头蹙紧,沉吟半晌,搁下手里的奏本,起身披一件明黄大氅,与王青一同往坤宁宫去。
夜色极深,天上无星无月,夜幕笼罩下的紫禁城冰寒彻骨。
坤宁宫,住过先太后,如今住着他的皇后。
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记得请清清楚楚。
他淡淡扫过去,一些幼时的记忆翻涌上来,若在以往,那些刺耳的言语就像冰刀一样在心印刻捻磨,可今日,他的面色平静得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