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鼎从前便知晓梁寒有个对食,可从未想过,那菜户娘子竟是公主!...
陈庭梧一向偏执倨傲,直言快语,对梁寒向来没什么好脸色,见众人讶异,哼笑一声,冷言道:“是啊,堂堂大晋公主,嫁给一个阉人做对食,简直伤风败俗,辱没先祖!这等不顾名节的丑闻若是传出去,我大晋颜面何存?”
“公主与宦官结为夫妇,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堂堂公主,怎可许配阉人!此事可还有转圜的余地?”
“怕不是受那梁寒挟势弄权,蛊惑威逼,如今公主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
文官集团素来瞧不上宦官,尤其是东厂锦衣卫势力与日俱增之后,对于文官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多少酒后失言被定义为妖言惑众和大逆不道,一度引得草木皆兵,人人自危。
对于宦官找对食一事,言官更是嗤之以鼻,且不说宦官身份低贱,阿谀谄媚,单凭不能人道这一样,便能将其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堂下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一时之间聒噪得如同菜市口。
王青觑一眼赵熠,随后挽着拂尘正色,扯嗓高声道:“肃静——”
赵熠面色微微泛青,肃然沉声说道:“依众卿之意,拟封号为温凝公主,国丧期间不宜庆贺,册封大典延后举办,不得妄议。”
随即起身,冷冷落下一句“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留众人在朝堂面面相觑。
少顷,闲言碎语更如洪水般涌出大殿。
大晋隆景九年严冬,京畿之地大雪连降二十余日未歇。
江汉断航,牛马冻毙,饥民冻死者数以千计。
天降寒灾,民不聊生,人人家中俱是炭火将尽,存粮空空,啼饥号寒。
地面积雪半人之高,孩童没入雪中立无影踪,抬头却见天地间白雪茫茫,竟无半分停雪之兆。
“让我去祈福?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见喜仔细回味着梁寒方才那句话,有种打死他的冲动,不过还是握了握拳,忍了下去。
梁寒望着窗外连绵的大雪,凉凉一笑,认真道:“你看我像是开玩笑的么?”
他转过头来,面容清肃,一字一句地对她说:“你是陛下亲封的温凝公主,天生体暖,万里挑一,乃天降祥瑞,由你登台为天下百姓祈福,上天自会知晓你的心意,施福泽于万民。”
见喜:“……”
杏眸盯着他半晌,然后扯出一个艰涩的笑来:“祈福可以是可以,可老天爷未必听我的呀!如今民生如此艰难,若是寄希望于我的一句祈祷,最后却大失所望,我岂不是寒透了大伙儿的心!我干不来这差事。”
梁寒轻叹一声,深深望着她,目光渐趋柔和,“你信我吗?”
见喜一愣:“这……这是信不信的问题吗?”
他抬手抚上她脸颊,眼神难得充斥着坚定与鼓励,声音放得很慢:“明日辰时祈年殿,我为你准备了吉服。”
见喜愕然望着他,眼底满满的不可置信。
他不是神明,自然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不过钦天监有他的人,早前便得知今冬会有一场严重的雪灾,大雪初始之日算得分毫不差,而这场雪何时停歇,也在他预判之中。
寒冬的祈年殿高大巍峨,庄严肃穆。
具服台上设小金殿,温凝公主在此更衣脱靴。
自小金殿出来,从南向北是一条长长的丹陛桥,...
厚有半人高的积雪被连夜清理干净,不染纤尘。
辰时,公主头顶四龙四凤冠,身着大红麒麟四合如意云纹织金袍,赤足踏上棕毯,一步一步,缓缓迈入祈年殿。
文武百官肃然立于神道左右,站在队伍最前方的,是一身朱红蟒纹曳撒的司礼监掌印,貌若圭璧,清瘦挺拔,光华万千。
天坛之外,闻声而来的黎明百姓同跪上苍,翘首以盼。
巳正时分,持续了二十余日的风雪渐渐停息。
包括陆鼎、陈庭梧在内的众臣皆讶异不止,愕然观天者千万之众。
公主为黔黎祈祐,至诚感动神佛,一时间满城皆是高呼呐喊之声。
“公主还朝,天降祥瑞!”
出了祈年殿,有顽皮幼子挣脱大人的手臂,欢快飞奔到公主麒麟裙下,好奇抚摸公主玉足。
连绵近一月的大雪天气,寒风侵骨,滴水成冰,公主吉服并不厚重,赤足行走在棕毯之上,双足却滚烫炙热,不见半点寒气。
幼子惊呼:“公主天生体暖!公主天生体暖!”
众人惊愕之余,欢笑溢出嘴角,奔走相告。
公主天生体暖,乃祥瑞之兆!有此祥瑞之兆,大晋永无饥寒!
臣民欢呼声犹在耳边,陆鼎忽然想起被自己弃如敝履的那一幅歪歪斜斜的字。
“晚来天欲雪,红泥小火炉。”
再观这天象,似乎明白了其中的深意。
天降大雪,黎民百姓苦于饥寒,而公主天生体暖,乃天降祥瑞,必将救万民于水火。
祈年殿后,绕过重重喧闹人声,耳边终于慢慢归于宁静。
她爱的人,一身昳丽煊赫。
手里提着干净的云纹绣鞋,在她面前缓缓蹲下,替她拂去脚背尘埃。
她是万民心中神祗,众人心中只有敬仰,而无苛责,这辈子,她不会再遭遇任何恶语相向。
而她亦是他心中神祗,前路星河流淌,必有灼灼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