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两位少监亦是主刀太监,公主颤动着鸦羽般的眼睫望过去,又巴巴地回过头望着章敏。
章敏会意,忙道:“这两位是李少监和方少监。”
公主走过去拉住两人的衣袍,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李叔叔,方叔叔,你们看到叫‘梁寒’的哥哥,也要记得喊我,我就在月安宫,哪里都不去。”
两人怎担得起温凝公主一声叔叔,听到公主吩咐连忙哈腰拱手道是。
小小的人长长叹口气,迈着小短腿一溜烟跑了。
温凝公主身边伺候的玉嬷嬷找半天没寻到人,知道公主怕是又往红杏苑去了,急急回去找,一转头便瞧见公主毛团一般跑过来。
手里拿着一枝新鲜的红杏,红艳欲滴,宛若天边红云,映衬着公主的面颊更显白嫩细腻。
玉嬷嬷心生感慨,公主当真是遗传了婉妃娘娘全部的美貌,杏花再美,却不及公主万一。
公主偷偷跑出去玩,尤其是去那种地方,教人瞧见了不好。
可玉嬷嬷看到公主天真纯澈的面庞,还是不忍心苛责,只是牵着她绵软的小手,往月安宫的方向去。
“公主今日还没见到漂亮哥哥呀?”...
玉嬷嬷试探性地问。
玉嬷嬷人很好,公主有什么心事都会对她说。
公主自打记事起,就常常做一些奇怪的梦。
梦中她不是公主,而是个泥猴儿般脏兮兮的小宫女,她没有娘亲,没有父皇,带她进宫的姑姑似乎也不喜欢她。
她在净室的角落里看到了一个漂亮的小哥哥,满身血污,面色苍白,眼看着就要死了,可他伸出冰凉的手,抚摸她的脸颊。
她抱着漂亮哥哥,把自己全部的温暖都给他。
她在梦境里看到哥哥被人欺负,阴阳怪气的太监总管让哥哥给他洗脚,宫中的贵人们将他踩在地上羞辱,还有又老又丑的死太监伸手摸哥哥的脸。
她看到哥哥在黑暗不见光的角落里用刀子割自己的身体,鲜血流下来,哥哥眼眶赤红,漆黑的眸底透着冷冽与痛恨……
后来她长大了,哥哥也更漂亮了,他在人前威风八面,谁都怕他,只有她不怕。
哥哥待她很好,送她鹦鹉,教她写字,还给她摘天上的星星。
哥哥每晚都抱着她睡觉才能安心,有时候她不在,哥哥就要发脾气。
她还梦到自己哭着对哥哥说,倘若再来一世,她一定要早点去找他,就算自己被人欺负,她也一定要保护漂亮哥哥。
梦境断断续续的,很多事情连接不上,可是又格外清晰,仿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她记得哥哥的名字,也记得自己在梦中的承诺。
五岁这年在蚕室遇见的哥哥,所以她一定要每天蹲点去瞧,她不要错过哥哥。
玉嬷嬷知道公主常常半夜醒来哭泣,她还诧异着,一向快快乐乐、蹦蹦跳跳的小公主,怎会忽然变得如此多愁善感?
公主对她说了梦里的事情,玉嬷嬷就更加吃惊了。
五岁大的孩子,竟已经能够完完整整地将梦中故事讲出来,有些还是小孩子本不应该知道的东西。
一开始,玉嬷嬷宽慰她说梦里都是假的,可公主哭得伤心,日夜惦记,玉嬷嬷也无可奈何,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暂且先由她去。
公主说是自己五岁这年发生的事情,那么等这段时日过去,还没有等到漂亮哥哥,到时候公主就知道这梦不可信了。
所以玉嬷嬷并不太过担心,依旧每晚和婉妃娘娘哄着公主安眠。
……
酉时的梆子传来,巷尾破旧的竹屋内残灯摇曳,烛火昏黄。
桌上一壶浊酒,两个小菜,虽不丰盛,却也喝得尽兴。
着深蓝色交领的那人正是蚕室的主刀太监庄平,恰逢出宫办事,便寻个空隙摸到旧友家中,两人开怀畅饮一番,也颇有滋味。
三巡过后,庄平微醺,想到这些日在宫中的趣事,低低笑出声来,喝了口酒道:“这温凝公主倒是个奇人,三五岁的小姑娘总爱往咱们净身房去,你说说这是什么怪事!”
对面那人笑道:“怕不是瞧上了你们衙门哪个细皮嫩肉的小太监,想带回去陪玩儿。”
庄平摆首道:“若真如此倒好办,看上哪个奴才,遣人说一声要过去便是,可怪就怪在公主指名道姓,说要找个叫...
什么……咱们压根没听过那人的名字!公主信誓旦旦,说这人今年定会入宫,只是不知道是哪一日,让咱们留心。”
对面也讶了讶:“这是未卜先知啊,真不是故意找茬子的?”
庄平挠了挠后脖儿:“那名字好生熟悉,一时竟想不起来,好像叫……叫什么……对了,说是叫‘梁寒’!老吴,跟你学功夫的那个徒儿叫什么来着?”
老吴愕然睁大双眼,一时间有些不敢置信。
两人皆是微醺,并未听见屋外轻微的水声。
少年用初春冰凉的井水将指缝里的血渍彻底洗净。
清冷如水的月色下,少年容颜仿若谪仙,可眼中寒意凛冽,仿佛堕入深渊的恶龙,有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森冷阴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