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手稚嫩白皙, 幼时的小窝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愈发清晰漂亮的指骨,纵是如此, 这双手也依旧柔软, 指头圆润, 亦有可爱之处。
梁寒看着她长到这么大。
从进宫开始, 公主念过的每一句诗文,写过的每个一字,梁寒都没有错过。
公主唤他哥哥,他也慢慢心安理得地将公主当作妹妹。
刚开始的时候, 公主几乎每一晚都会到内操的庑房陪他说话, 替他暖手, 后来梁寒调去东缉事厂, 公主以为再也见不到他, 连哭好几宿。
那是他头一回审问要犯, 从天亮审到天黑,又从天黑审到天亮,耐不住酷刑就喂些米粥下去继续审,直到最后一日, 那犯人终于供出背后主使,也在整整三千刀之后咽了气。
即便是好生培养的那几个义子, 也不及这小小少年阴戾狠辣、手段残忍,东厂提督曹忠对此十分满意。
出了东厂衙门,抬眼是一望无际的漆黑夜色, 他在寒夜中站了许久, 然后换了身衣裳, 悄悄潜进月安宫偏殿。
深更半夜, 连草丛里的寒蝉都睡了,只有公主还在被中默默啜泣。
白日不能在阿娘面前哭,公主只能夜晚躲在被窝里哭。
梁寒垂眸看着自己这双将人活剐三千刀的手,迟疑许久,终究没有去碰公主因哭泣而颤抖不止的肩膀。
可公主已经闻到血腥气,立刻支棱着起身,看到面前一连几日没见着的漂亮哥哥,红肿着一双眸子便要来抱他。
他是泥泞里的人,浑身都是戾气。
即便已经沐浴更衣,也掩盖不了身上那股恶臭的血腥。
公主胃里翻涌,让开他的腰身,忍不住作呕。
几日没见到他,公主没有好好吃饭,胃里没什么东西好吐的,呕出来的全都是酸水。
他喂她喝了一口花果茶,小姑娘才慢慢缓解,可此刻已经呕得满眼泪花,小脸苍白如一片薄薄的笺纸。她这才抬起头来问他去了何处。
梁寒默然许久,说:“东厂。”
东厂是皇帝的鹰犬,一向恶名昭彰。
群臣和百姓眼里的东厂,铲除异己,欺压百姓,滥用酷刑,屈打成招,简直罄竹难书!众人听到东厂阉竖之名无不恶寒,却又敢怒而不敢言。
公主鸦睫颤了一下,梁寒的心也跟着紧一下,仿佛在等待什么宣判。
她年纪虽小,可是并不闭塞,入东厂到底意味着什么,公主隐约知晓一二,横竖不是好事。
梁寒似是认命地勾起一侧唇角,眸中寒意凛冽,夹杂一丝从未有过的挫败感。
阉人原本就龌龊不堪,东厂阉竖更甚。
公主面前的哥哥,再也不会是一个好人。
可公主颤颤地眨了眨眼,嗫嚅道:“哥哥的东厂靠近宫外的御街吗……以后温凝想吃什么,哥哥都会给温凝买吗?”
梁寒稍稍一怔,有些失神,仿佛耳朵出了差错。
公主眼里亮起光,带着嗔怪的语气道:“以往温凝可是日日给哥哥带糕点的,哥哥不会当了官儿就翻脸不认人吧!”
梁寒喉咙一紧,又是微微一滞。
“哥哥进了东厂,俸禄也会比从前高...
出不少,那温凝明日就想吃桂花蒸饼,雪冻元子,冰糖果子和烤鹌鹑……嗯,暂时先买这几样,日后我想到什么再同哥哥说,或者哥哥在外看到时新的小玩意,宫里头没有的,也要给温凝买!”
公主噼里啪啦说了好大一通,嘴巴都有些干,取过他手中的果茶又抿了一口。
公主羡慕张婵可以随时出宫,可御街卖的那些杂嚼玩意,张婵压根瞧不上,所有的吃穿用度她都要最好,可公主喜欢新鲜的玩意。
至于东厂,公主长大了,知道那是替父皇办事的地方,她不会多问。
她知道哥哥越来越厉害,厉害的人就该往厉害的地方去,她只愿哥哥平安。
自那以后,梁寒住在宫外,公主无需再去下人的庑房,换成哥哥三天两头深夜潜入月安宫。
只因公主时常有所要求,一枚两文钱的花钿也火烧火燎地要他买来,比小时候任性不少。
她是主子,梁寒当然有求必应。
可公主只有这样,才能时常看到哥哥,确认哥哥外出任务有无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