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虎盘踞屏风之上,楚煜坐在案后,领口松散,长发挽过右肩,耳上的玉环浮现微光。极致的黑,血般的红,绚丽到几近刺目。
"公子,口供全在此处。"熊蒙送上竹简,小心窥一眼屏风前的公子,便闭口不再多言。箱盖打开,楚煜拿起一卷口供,一目十行扫过,发出一声冷笑。
“果然。”
梁氏胆大包天,宗室内也有人吃里扒外。
“父君遇刺,我再身亡,两位叔父最有嫌疑。勾结上京盖棺定论,自能得偿所愿。”楚煜放下竹简,随手又拿起一卷。当他看到国太夫人下毒一事有宗室参与,心中已无波澜, "季父出言挑拨,大概没料自己也被算计。越室有大才,竟骗过了父君的眼睛。"
他的语气辨不出喜怒,熊蒙却缩了缩脖子,连动都不敢动一下。楚煜动作极快,片刻翻过一箱口供,随即打开第二箱。
看到他拿起的竹简,想到那上面记载着什么,熊蒙迅速低下头,尽可能减少存在感。竹简展开,一阵细微的摩擦声,其后归于沉寂。良久,楚煜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令熊蒙心头一震: “袁氏?”
熊蒙不敢抬头,硬着头皮开口: “探子供称袁氏败于梁氏,君上未能相帮,又拒为公子纳袁氏女,族内怨怼许久。暗中同宗室勾结,子女为聘。"
楚煜丢开竹简,目光移向铜灯,瞳孔中映出一抹焰光。想到越侯前番所言,他垂下眼帘,嘴角上翘,不染分毫情感。
"难怪。"
熊蒙听得真切,却一个字不敢多问。
楚煜挥手命他退下,独自留在殿内翻阅竹简。
"仆告退。"
熊蒙退出殿门,在门扉合拢之前,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灯光下,公子煜侧身而坐,单手撑着脸颊,另一只手翻开竹简,
他似乎在笑。
背影落在屏风上,随着跳跃的灯光持续拉长,覆盖屏风上雕刻的兽纹。猛虎被暗影笼罩,倏而有光影掠过,双眼凶戾,昂首咆哮,似要择人而噬。
熊蒙下意识打了个哆嗦,迅速收回目光,急匆匆迈下台阶,再不敢多看一眼。
他离开不久,芳华殿内史廖幸出现在东殿,口称袁夫人相请。
"夫人言有事同公子相商。"廖幸年过而立,面相肖似弱冠,生得唇红齿白,面若好女。“何事?”楚煜斜靠在案边,单手撑着下巴,没有转头,甚至没有看廖幸一眼。内史心有不满,低头压下不悦,口中道: “仆不知。”
"不知?"楚煜终于移过视线,懒洋洋地看向廖幸,一只手提起刀笔,玉雕的笔杆在指间翻转。“仆确不知。”廖幸语调平板。
“母亲的知心人,外大父特地送入宫,该是七窍玲珑才对。”楚煜施施然站起身,一句话惊出内史全身冷汗。
他惊悸地抬起头,试图以愤怒掩饰心虚: "公子何出此言?"楚煜笑了笑,一步步走向内史。
随着两人距离接近,廖幸望见他的面容,眼底短暂浮现痴迷,旋即被恐惧取代。
“自作聪明。”
四个字落地,锋利的刀笔刺入廖幸左眼,鲜血瞬间涌出。
廖幸先觉震惊,其后才被剧痛笼罩。他捂着眼睛倒在地上,鲜血溢出指缝,滑过手背,浸湿他的袖摆。
“梁氏没了,大母避于暗室,袁氏愈发不老实。”楚煜手持染血的刀笔,踩上廖幸的头,履底碾压,语气森冷,嘴角却挂着笑纹,令人遍体生寒。
廖幸无法抬头,脸被挤压变形,鼻骨一阵酸楚,随时将要断裂。
"公、公子,女,袁氏女……"他支吾开口,试图将话说清楚。“袁氏女?”楚煜挑了下眉,移开半步。
为了保命,廖幸顾不得身上剧痛,捂着仍在流血的眼睛匍匐在地,将所知和盘托出。
“夫人召族女入宫,殿内已有准备。”
"准备?"
“助兴之物。”廖幸趴在地上,惊惧交加,抖如筛糠。
楚煜立在他身前,沉默片刻,忽然发出一声轻笑:
"难为母亲想得周到。"话落,他越过廖幸,径直走向殿外。
袖摆拂过眼前,目击尽是赤红。廖幸心神恍惚,仿佛沉入无边血海,即将被吞没,再也挣扎不出。
“带下去。”
楚煜离开后,几名侍人走入殿内,依东殿内史的吩咐将廖幸拖走,快速清理地上的血,确保不留半点痕迹。
芳华殿内,袁夫人坐在屏风前,身旁是两名妙龄少女。两人面容娇媚,身段窈窕。一人出自嫡支,另一人来自旁支,由族内千挑万选送到楚煜身边。
“廖幸还没回来?”内史迟迟不归,袁夫人心生不快,继而涌出忐忑。自从接掌宫苑,袁夫人一扫多年的郁气,很是春风得意。日前国太夫人下毒被囚,她更觉地位稳固,在廖幸的撺掇下插手东殿,尤其关注楚煜的后苑。
今日这番安排,袁夫人曾有顾虑,终抵不住家中催促。仅差最后一步,她突然感到心悸,不安感骤然攀升。
“究竟怎么回事……”
不等她想清楚,殿外传来脚步声。
殿门被推开,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外,乌发雪肤,联丽绝色。一身红裳炽烈如火,夺人心魄。
“阿煜,你来了。”袁夫人亮起笑容,正要走上前,却因楚煜的目光止步。
“母亲,袁氏与煜,孰重?”
袁夫人愣在当场,神情错愕: “你在说什么?”
“袁氏与父君,孰重?”楚煜提步跨过门槛,视线扫过殿内,对两名脸颊绯红的少女熟视无睹。目光短暂停留在香鼎之上,很快又收回。
廊下亮起火把,火光下是全副武装的甲士。
看清这一切,袁夫人脸色煞白。她快行几步抓住楚煜的衣袖,颤抖着声音道: “你要做什么?”
“梁氏伏诛,越不能再出一个梁氏。”楚煜对视袁夫人,瞳孔暗沉,不含任何情绪, “袁氏勾结宗室,图谋叛乱,当诛。"
袁夫人不敢置信,双眼泛起泪光,怒声道: “你怎么能?!那是你的外家!”
“我能。”楚煜握住袁夫人的手腕,一根接一根掰开她的手指,眼中冰霜突然消退,面带浅笑,温和道, “袁氏能力不济却怨怼父君,暗中勾结宗室,自以为天衣无缝。今又要插手宫内,贪心太过。&#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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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每说一句话,袁夫人的脸就白上一分。“母亲身体不好,从今日起闭殿休养,宫中诸事不必操劳。”
留下这句话,楚煜转身离开,任凭袁夫人在身后哭求,继而声嘶力竭痛骂,始终没有回头。几名侍人走入殿内,抓住瑟瑟发抖的袁氏女,将两人拖出殿外。
"姑母,救我!"
“夫人救命!”
"站住!"
袁夫人冲上前,迎接她的只有合拢的门扉,以及快速远去的哭求声。靠在门上,她突然全身无力,缓慢滑坐在地。
数月来的一切仿佛空中楼阁,这一刻轰然坍塌,在她面前支离破碎,化为一片齑粉。当夜,禹州城内又起刀兵。
袁氏全族下狱,三家宗室被抓,全府上下不存一人。
回想起梁氏伏诛的情形,城内氏族风声鹤唳,宗室成员噤若寒蝉。松阳君和钟离君府上灯火通明,火烛一直燃到天亮,所幸未见甲士登门。
翌日朝会之上,楚煜宣读抓捕之人的罪状。
"勾结罪臣,里通外敌,谋刺国君。""同谋罪逆,窥伺宫苑,意图谋反。"
一桩桩罪状宣读下来,大殿内一片肃静,近乎落针可闻。
"诛。"
一个字落地,楚煜俯瞰殿内,群臣无一出言求情,松阳君和钟离君更是俯首帖耳,全不见曾经的意气风发。
面对逼近的屠刀,氏族们彻底清醒。
公子煜不是越侯,他仿佛越室图腾的化身,睚眦必报,凶戾异常。在他的面前,没有任何人能心存侥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