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马一路飞跑,口鼻前涌动热气。
林珩猛一拽缰绳,奔驰的战马骤然减速,嘶鸣声中扬起前蹄,擦着蔡国商人的头顶落下,惊出对方一身冷汗。
“尔自蔡地来?”林珩背对夕阳,面容隐于暗影之下,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仅有冰冷的声音入耳。
商人脸色惨白,双腿发软,哆哆嗦嗦行礼。心跳不受控制,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回君侯,仆确是蔡人。”
“既从蔡地来,应知蔡侯囚晋使?”
商人闻言噤若寒蝉,脸色青白交加。小心翼翼抬起头,对上林珩的视线,猛然打了个哆嗦,不敢有半点隐瞒,竹筒倒豆子一般说出自己知道的一切。
“仆在国都时,听闻国君设宴,晋使持节质问国君,宴会大乱。事情传出宫闱,闹得沸沸扬扬。”说到这里,商人忽然停住,似有些犹豫。
“继续说。”林珩手握马鞭,一下下轻敲掌心,如同敲打在商人心头。
商人的目光随鞭影移动,下意识咽了口口水,不敢再有迟疑,连忙道:“晋使质问刺客一事,国君推责欢夫人,言欢夫人
同郑人勾结,他实一无所知。其后便以晋使无礼为名将其困在宫内。”
一口气说完,商人飞速低下头,大气不敢喘。
林珩停下动作,凝视马前的商人,问道:“尔非氏族,身无官爵,料无法出入宫廷,为何这般清楚,如同亲眼所见?”
吃惊于林珩的敏锐,商人料定无法隐瞒,只能摘下布帽现出额角的图案,道出他的真实身份:“回君侯,仆伪作商,实乃欢夫人门客。”
蔡国尚巫,氏族好以图腾绘面,门客亦然。
商人自证身份,声称此行是为蔡欢:“欢夫人在晋日久,未知安危。固死,仆亦要前来。”
“倒是忠心。”林珩评价道。
“欢夫人活仆命,仆无以为报,唯尽忠而已。”商人的脸色依旧苍白,惶恐少去许多,声音不再颤抖。
林珩未再多言,召一名黑骑近前,道:“欢夫人在驿坊,尔等无需隐瞒身份,随他前往。”
“谢君上!”商人匍匐在地,再拜后起身,召集队伍跟上骑士,向城内疾行而去。
林珩没有着急离开,而是停留原地,目光转向沉默许久的曹国一行人。
不等他开口,长沂君迅速整理衣冠,先一步行至近前,叠手下拜道:“曹国尤氏禄,参见君侯。”
“曹国,尤氏。”林珩沉吟两秒,问道,“尔乃曹国宗室?”
“禄不才,国君为兄,封邑长沂。”尤禄表明身份,双手捧出曹伯亲笔撰写的国书,恭敬呈至林珩马前,“兄长前为奸人蒙蔽,背失盟约,错结郑侯,实懊悔不已。君侯不计前嫌派行人入曹,邀曹会盟,曹国上下喜之不尽。贡粟、稷、麦五十车,绢百匹,彩陶一十车,望君侯不弃。”
以曹国的国力,能在短时间内拿出这批贡物称得上诚意十足。
长沂君等待林珩的回答,推断他可能的反应,提前准备应对。然而等候许久,林珩始终不作声,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令他胆战心惊,不寒而栗。
“不计前嫌?”林珩微微俯身,目光冰冷,隐含尖锐的嘲讽,“以曹伯所为,寡人为何要不计前嫌?”
长沂君悚然一惊,下意识抬起头,对上林珩的目光,一瞬间如坠冰窖。
“烈公在位时,曹国依附于晋,同晋为盟,誓言与晋不一。烈公去后,幽公登位,曹国转投郑国,还曾出兵助郑谋取边地,将誓言忘得一干一净。据寡人所知,曹自立国以来常有摇摆不定,反复无常之举。”林珩语速平缓,不曾疾言厉色,每一个字却如钢针,狠狠刺向长沂君,“曹国视盟约如无物,随意背弃,屡次食言。往事历历在目,寡人如何再信?”
说话间,林珩扫一眼长沂君身后的车队,平举马鞭点了点,轻蔑道:“就凭这些?未免小视寡人,小视于晋。”
听闻这番话,长沂君大惊失色。他猛然间意识到,晋侯邀曹国会盟未必是拉拢,很可能另有目的。
他的想法表现在脸上,根本来不及遮掩。
林珩挑了下眉,好心为他解惑:“广邀西境诸侯至丰地,寡人欲定讨一之盟。为巩固盟约,盟会需以血祭旗,蔡首当其冲,曹也是试刀之选。”
大国争霸,小国左右逢源,今日结盟,明日背叛,百年间皆是常态。
林珩欲图霸权,势必要东出。为免后顾之忧,必须要稳固西境。
国内慑服氏族,大权在握。与越再结婚盟,使东南边境无忧。设计楚夺公子弦,使齐楚交恶,缓解临桓城的压力。
接下来就是丰地会盟。
审视面无血色的长沂君,林珩没有继续施压,当面给出一条生路:“祭旗可一,也可一。曹伯固有反复,终不如蔡国之恶。如能为我所用,寡人未必不能网开一面。”
长沂君如闻仙音,不顾脚下尘土,稽颡膜拜。此时此刻,他只想抓住救命稻草,不使曹国湮灭。
“唯求君侯下旨,曹必言听事行!”
在他身后,曹国众人如梦初醒,接连匍匐在地,额头触碰地面,态度恭敬之极。
林珩单手握住马鞭,打量着曹国一干人等,嘴角牵起一抹笑痕。
“善。”
金乌缓慢坠落,残阳如血,霞光漫天。
最后一缕光披上他的肩头,金绣生辉,照亮漆黑的双眼,淡漠、冰冷,透出森森寒意,盛载无尽的杀机和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