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殿外鼓声又起,一声重似一声。
紧闭的殿门后,天子寝室之中,十多盏铜灯摇曳火光,能照亮黑暗,却驱不走王子肥心中的绝望。
天子躺在榻上,解药已经灌下,依旧昏迷不醒。
两名良医守在榻前,样子战战兢兢,脸色一片煞白。另有一人倒在地上,身体俯卧,鲜血在身下凝固,分明是一剑穿胸,早已经死去多时。
殿内的侍人婢女匍匐在地,都是噤若寒蝉,抖如筛糠。
富丽堂皇的宫室,再不闻礼乐欢笑。
血腥味和药味弥漫在空气中,腥甜和苦涩交织,不断冲击众人的鼻腔,却无一人敢遮挡,遑论是口出抱怨。
凄风苦雨,死气沉沉,
就是这一刻的真实写照。
王子肥单手支着宝剑,双眼凝视榻上,眼底爬满血丝,神态状似疯癫。他看向站在榻旁的男人,质问道:“喜烽,你拿的真是解药?”
喜烽环抱双臂,好整以暇地俯视天子,对王子肥的质疑充耳不闻。
高高在上的天下共主,如今昏迷在榻上,形容枯槁,连动都不能动一下,令他感到无比快意。
“喜烽!”王子肥声音尖利,突然挺起宝剑,尖端直抵喜烽脖颈。
“稍安勿躁。”喜烽没有回头,仅抬起一条手臂,用手指拨开剑锋。手指被划破,鲜血滑入掌心,他却浑不在意。仿佛感觉不到痛,任由血线汇聚,铺满他的手掌。
“天子中毒日久,解药固然有效,醒来也需时间。”
“时间,时间,我哪里还有时间!”王子肥暴怒出声,已是濒临崩溃。
“王子既然敢谋逆,就该料到有今日。”喜烽转身正面王子肥,嘴角牵起一抹讥讽,“若听我之言杀尽兄弟姊妹,绝灭血亲,你就是王位的唯一继承人,何需担忧诸侯发兵?”
“事到如今说这些有何用!”王子肥的确后悔,奈何时光无法倒转。他只能寄希望于天子苏醒,及时出面令诸侯退兵。
就在这时,榻上的天子终于有了动静。两名良医最先发现,迅速冲上前查看。
只见榻上之人手指微动,枯瘦的脸颊微微颤抖,紧闭多时的双眼缓慢睁开。起初漫无焦点,下一刻捕捉到王子肥,猛然间聚焦,视线锋利犹如钢刀。
“父王,你醒了!”王子肥猛扑到榻前,样子喜出望外。
“逆子,逆子!”天子张开嘴,却无法发出清晰的声音,只从喉咙间涌出气声。
王子肥却不在乎这些,他一把丢掉佩剑,用力握住天子的手,焦急道:“父王,诸侯发兵,已经打入上京,还冲破宫门,现在就在殿外!晋侯要杀我,他们要谋反!只有你能让他们退兵,父王……”
王子肥说话时,喜烽无声走到他身后,弯腰拾起被他丢开的佩剑。
天子转动眼球,清楚看到喜烽的动作,表情骤然一变,喉咙里发出嗬嗬声,试图提醒王子肥。
后者却以为他在发怒,忙不迭认错,当场痛哭流涕,痛悔不该一时糊涂。
“父王,我错了!”
天子愈发焦急,双眼睁得更大,王子肥却对危险一无所知。
殿内的侍人婢女仿佛变成了瞎子和哑巴,无一人出声提醒。包括两名良医在内,所有人眼睁睁看着喜烽举剑,从身后刺穿王子肥的胸膛。
“父王……”
王子肥正在痛陈己过,突觉胸口一凉。
他低头看去,目光触碰染血的剑尖,有片刻茫然。直至剧痛袭来,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喜烽,你怎敢?!”王子肥握住剑身,却不敌喜烽的力量。锋利的剑锋划过他的手掌,猛然被抽走,霎时血光飞溅。
殷红充斥视野,王子肥顿觉全身发冷。
他想要开口,声音却变得模糊。喉咙中涌出血沫,眼前突然发黑。他大睁着双眼向前扑倒,重重压在天子身上,就此停止了呼吸。
温热的血洒在前胸,几点飞溅上脸庞。天子圆睁双目,颤抖着举起手,艰难发出声音:“喜烽、你、好,你……”
“陛下,我等这一天等了太久。”喜烽提剑上前,一脚踹开王子肥的尸体,弯腰靠近天子,剑锋抵住他的脖颈,“身陷绝望,众叛亲离,愤怒之极却无能为力。这样的滋味,你早该尝一尝。”
“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要你去死,死前受尽唾骂,要上京为喜氏陪葬!”喜烽咬牙切齿,猛然直起身,把天子拽下床榻,“天下诸侯齐聚上京,十多年才有的盛景。喜氏失国,天子不信不义,现如今也该求一个公道!”
说话间,喜烽拖拽天子走向殿外,殿内众人无一敢拦。天子全身无力,手脚拖在地上,很快擦出血痕。
“这般做,你不能活。”强忍着刺痛,天子开口说道。
“我从没打算活着走出王宫。”喜烽停下脚步,低头看向天子,笑容里尽是疯狂,“有天下共主为我陪葬,足矣!”
话落,他拖着天子穿过大殿,来到紧闭的殿门前,对惊骇的侍人道:“开门!”
看到喜烽手中的天子,侍人脸色煞白,颤抖着移走门栓。伴随着门轴的吱嘎声,紧闭的门扉向内敞开。
明光与昏暗交汇,刹那交融,却又泾渭分明。
残阳余晖落至殿前,喜烽迈步跨过殿门,将天子拖拽到廊下,迫使他直面众人。
丹陛下是诸侯大军,旌旗蔽日。
诸侯战车行出旗下,大小诸侯立于车上,皆是衮服冕冠,威仪赫赫,与天子的狼狈形成鲜明对比。
林珩抬起右臂,鼓声为之一顿。
他仰视丹陛之上,目光锁定持剑的喜烽,触目所及尽是死志与癫狂。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抵达王宫前,不作片刻停留,顺着洞开的宫门长驱直入。
车前五马,制比诸侯,在上京城内独一无二。
车厢内,高冠博带的执政正身危坐,手中捧着一只木盒,盒中正是传承自初代天子,能够号令天下诸侯的王权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