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内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林珩的野心显露无遗,霸道,王道,逐鹿天下,创不世功业。
傲然如楚项也不免心头微颤。
楚共公曾问鼎天子,开诸侯之先河。历代楚王承先祖之志,不断开疆拓土,国策从不曾变。
越国、齐国也不例外,从开国之君以下,历代国君才干有别,性格有异,志向却如出一辙,拓境辟土,壮大国家。
林珩的野心却远迈三国,他着眼的不是几城,也非一国,而是偌大的天下。
“世人皆言楚国霸道,观今时今日,晋王才为翘楚。”楚项的感觉十分复杂,惊讶有之,敬佩有之,欣羡有之,唯独没有怀疑。
自他归国以来,楚国内忧外患不断。
氏族肆意妄为,宗室争权夺利,他在内乱中杀出一条血路,踏着尸山血海登上君位。在外有越国虎视眈眈,有晋这样的强敌,魏、僚等附庸国渐生异心,楚国看似赫赫扬扬,实则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建造需要经年累月,毁灭仅在旦夕之间。
楚项从不以弱示人,唯有他自己清楚,脚下的路是何等艰难。
回溯三年之前,林珩的处境未必好于他。因被晋幽公不喜,稍有行差踏错,或是判断失误,就不会有今日的晋王。
现如今,对方跳出局限,着眼于天下。他的心思未免狭隘,赵弼的图谋更是如此。
短短时间内,楚项思绪万千,最终化为一声轻叹,表情竟有一丝落寞。
“晋王之志,寡人不及也。”能让堂堂楚国国君说出这番话,足见林珩所言冲击之强。
见状,赵弼也叹息一声,放弃说服林珩的念头,不再继续纠缠。
今日过营之前,他满腹计划将要施展。经历方才一遭,计划全部落空。亲眼见证晋王的野心,备受震撼,内心深处萌发出从未有过的念想。
问鼎,逐鹿,霸天下。
晋王有心,越王、楚王想也有意,齐国为何不可?
愿景促成野望,野望滋生雄心。
相比之下,赵弦和楚妍间的纠葛就变得微不足道。
楚项背对帐门,视线与赵弼相遇,电光火石间,都窥出彼此的打算。
两人行事干脆,心中做出决定,当下口风一转,同意林珩的提议,一切遵照礼法办事。
“明日见天子,祭祀问于天地鬼神。”
时间已经不早,两人无意在晋营久留,先后告辞离开,驾车返回营地。
两支队伍同时出发,丹车和青车并驾齐驱。楚项与赵弼坐在车上,隔空对望一眼,各自吩咐车奴加速。
火光分成两列,一道向北,一道向南。
两支队伍踏光而行,虽无刀兵相向,却再不能回到盟约之初,注定会渐行渐远。
在他们身后,晋军大营盘踞在暗夜下,营盘内火光闪耀,与繁星相映,亮如白昼。
中军大帐中,楚煜全无离开
之意。他斜靠在案前,单手撑着下巴,凝视屏风前的林珩,懒洋洋的模样却莫名透出危险。
侍人移走座席,重新点燃熏香,为两人送上茶汤和糕点,其后退至帐外。
林珩端起茶盏饮下一口,又拿起小巧的银匕,将盘中糕点一分为二。他抬手夹起一块,却没有送入自己口中,中途方向一转,递到楚煜面前。
“君王何意?”楚煜挑眉看向林珩,嘴角牵起一抹弧度。
“越君不喜?”林珩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笑着反问。双眸漆黑,瞳孔中跳跃火光,似暗渊一望无底,触之心惊。
楚煜垂下眼帘,看一眼散发着甜香的蜜糕,发出一声轻笑,轻启红唇咬住。
不等林珩收回手,他突然握住垂落的黑袖,身体缓慢前倾,不断抵近对方,将咬住的糕点又送到林珩嘴边。
林珩没有动,任凭楚煜欺近。
浓烈的红充斥眼帘,如一团烈火,灼烧他的视野。
呼吸相近,甜香弥漫在唇齿间。声音也似染上甜意,入耳平添蚀骨的魅惑:“晋王志在天下,终有一日,你我也将刀兵相见?”
火光摇曳,袖摆轻振,边缘浮动微光。环佩相击,玉色晶莹,发出清脆的声响。
林珩咬碎口中的蜜糕,单手捏住楚煜的下巴,另一只手探入他的发间,握住一捧青丝。凉滑的触感流淌过掌心,赛过最顶级的越绢。
“越君何必明知故问。”
楚煜似早有预料,唇角微勾,笑意浸入眼底,似真似假地埋怨:“晋君当真无情。”
林珩也笑了,他收回握住青丝的手,指尖擦过楚煜的眼角,出口的话却无半分柔情,字里行间隐藏刀锋和血腥:“日后战场相遇,越君会手下留情?”
“不会。”楚煜扣住林珩的手腕,压下他的手指,轻轻咬住指尖。牙关合拢,持续施力,直至咬出血痕。
十指连心,指尖被咬破,伤口传来刺痛。林珩却没有挣脱,任由楚煜在自己的手指上留下齿痕。
待对方放松牙关,他看一眼伤处,指腹缓慢擦过楚煜的下唇,留下一抹腥红。
“我知越君,一如越君知我。”
玄鸟於菟,华丽的外表,暴戾的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