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宴注意到她拄着拐杖,可能是因为起身得急,拐杖拄得并不是很稳,有点摇晃,心念一动,上前搀扶住了她:“没关系。”
“谢谢神侍。”妇人站稳后,回过神又真诚地向盛宴道了谢。
盛宴视线在她脸上一寸寸扫过,轻声问:“你刚才是把我认成你哥哥了吗?”
那声大哥,盛宴听得再清楚不过,那盼望多年的期许声,刺得盛宴心底生疼。
“不好意思啊,你背影看上去太像我哥哥了。”妇人身影清瘦,后背挺直,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裙,若不是她拄着拐杖,根本就看不出她不良于行。谈吐也很优雅,“不过我的哥哥,不可能有你这么年轻,是我太魔障了。”
盛宴摇了摇头,好奇地问:“我跟你哥哥长得很像吗?”
“背影简直一模一样。”妇人温婉地笑笑,“你才你路过的时候,我还以为我真的看到了他,惊喜我终于找到了他。”
盛宴声音发颤:“你哥哥……”
妇人声音低落:“失踪了,失踪了好多好多年,我怎么找,也找不到他。”
盛宴:“那你恨他吗?”
“不恨。”妇人摇摇头,“当时家里太乱了,他失踪肯定有他的原因,我只是希望他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也能够好好地活着,只要他还活着,活得很好,我就很满足了。”
说着妇人虔诚地向神殿的方向祈祷了一下,可能妇人从前学过跳舞,一个普通的祈祷的动作被她做得墨韵极了,像盛宴记忆里的那抹影子:“愿神庇佑他。”
她做手势的时候,盛宴瞥见她手腕上系着的红丝带,问她:“你也是来赐福的吗?我刚刚在神殿没有过你。”
妇人虽然年纪大了,但面容和气质都脱俗,刚刚她出现的话,盛宴不可能不注意到她。
“我这是之前求的,在这儿等神庙的济贫院开殿。”妇人向他解释,复又看着盛宴那张像又不像的脸问道,“你是新来的神侍的吗?我之前也没有在神庙见
过你。()”
“贫济院??()?[()]『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盛宴念了一声,向妇人不好意思道,“我是新来的,还有很多业务不太熟练,让你见笑了。”
“没关系,大家都是一步步从新人走过来的。”妇人不在意地摇摇头,又向盛宴解释道,“贫济院是神子大人为天下贫困之人开办的,待得神子大人与那些愿意捐赠的富商商议妥当,我们便可以凭着丝带去贫济院领救济金了。”
原来那不是关起门来接受供奉。
盛宴回了回神:“每个拥有红丝带的人都可以去领救济金吗?”
妇人颔首:“是的。”
盛宴意外:“若是有人伪造丝带呢?”
毕竟这丝带也不是什么很特殊的东西,在路边几块钱就能买很多。
妇人笑:“神子大人说了,没有关系,既然他想伪造丝带也想领救济金,那说明他是真的需要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何妨。”
那他还真是有够博爱的。
原主为什么不去领救济金?
盛宴在原主的记忆里扒拉扒拉,在角落里扒拉出,贫济院的救济金一个月只有三千块钱,且一人一月只能领一次。
很显然这点钱对花钱大手大脚的原主来说,塞牙缝都不够用的。
“天下信神的人很多,神子大人的丝带很好求的,伪造丝带的人很少,甚至大家为了不给神庙添麻烦,不到万不得已,都不会来求丝带。”
妇人说到这里有点难以启齿:“我、我也不是非要来领这救济金,只是我家中还有一位手残疾了的二哥,和一位植物人妈妈,我、我……”
盛宴看出她难堪到了极致,自然而然地摸了摸妇人的脑袋:“没有关系,这是神的恩赐,你既信神,就该坦然接受神的馈赠。”
“……谢谢。”妇人感受到落在她头顶的抚摸,愣了愣,这手法,真的很像她大哥。
在妇人愣神中,盛宴将手背贴在她额头上,又附身将自己的额头贴在掌心,诵念经文:“神会庇佑你的。”
“愿你全家幸福安康。”
盛宴做的是一个大赐福的礼仪,颂的经文也很繁复,先前他在神子大人面前背诵这段经文的时候都是插科打诨忽悠过去的。
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完整无缺地全部背诵了出来,整个赐福做得虔诚无比。
他是真的希望这个世上有神,能给这多灾多难的一家人祛除阴霾,让他们的生活回归正常。
有太阳的光辉落在他白皙无瑕的脸庞上,无端地给他的面容增添了几分神性。
“……谢谢。”妇人愣了愣,再次向盛宴道了谢。
“不客气,应该的。”盛宴收了手,起身就要离开了。
妇人忽地问了一声:“神侍大人,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以后来了神庙我还找你赐福。”
盛宴笑:“盛宴,愿世界繁荣昌盛的盛,愿世间时清海宴的宴。”
妇人喃喃着名字,潸然泪下:“盛宴,盛宴,为什么连名
() 字都一样。”
她抬起头去,想再多看看这位跟她哥哥名字一样的神侍,但盛宴已经走远了。
就像那年,哥哥带着爸妈出门去为她和二哥调查真相,一去不复返。
远离了妇人,盛宴在神庙乱逛了一阵子,将一些不太熟悉的地方重新熟悉一遍,手中握着一瓶不知道谁供奉的矿泉水,最后定在贫济院前。
这里的庙宇站满了各式各样的残疾人,无一例外他们手腕上都带着神子大人亲手系上的红丝带,象征着希望的红丝带。
和一群富商不知在议事院议论了些什么的神子大人姗姗来迟,跟济贫院的信徒见了见礼,然后济贫院的众位信徒爆发出惊喜的声音。
个个虔诚地向神子大人行礼。
盛宴站得远,听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只听到有人说,神子大人和富商们成立了一个免费接义肢的医院,下个月就能动工了。
盛宴听着挺好,要是刚刚那位妇人也能够装上义肢,就不用拄拐杖了,看她体态应该是学跳舞的,也不知道她还有没有跳舞的机会。
盛宴正想着,说完了事的神子大人就从济贫院里走了出来,他身旁的神侍还跟在他说着话:“下个月就动工,这么仓促,神子要下山吗?”
神子大人点了点头,迎头就撞上盛宴。
他问盛宴:“休息好了?”
盛宴点头:“休息好了。”
神子大人面无表情:“回去继续赐福吧。”
这赐福仪式是每个信徒都很喜欢的,神庙每月只开庙一天,他们好些提前好几天,不远万里,跋山涉水前来,就是为了亲自得到神子和神侍的赐福。
身为神子怎么可以让信徒失望。
“你先吃颗药再回去赐福吧。”盛宴拉住他,将手中信徒供奉的矿泉水递给他。
神子大人垂眸:“嗯?”
盛宴的手抚上他的额头,触碰到滚烫的一片,告诉神子大人一个事实:“你在发烧。”
神子大人瞧着他递过来的那瓶矿泉水没有接,盛宴也不恼,仰首看向他胸口:“你伤口发炎了,昨晚我都听见了。”
盛宴确信昨晚自己没有听错,神子大人咳了半夜,现在天气又热,虽说神子大人的神袍都是透气的丝绸,可再透气的布料,也架不住里三层外三层的裹。
何况他今天还接触了这么多人,不停地弯腰起身,铁打的人也受不住这样折腾。
神子大人这次没再说什么,接过矿泉水饮了一口。盛宴将藏在袖口消炎药取出来,从药板里扣了几粒药给他。
神子大人从他的掌心接过药,混着矿泉水吞饮了下去,又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地跟盛宴说:“走吧。”
盛宴落在他身旁,不禁问他:“当神子都要这样吗?不能生病,不能显露出痛苦,无欲无求,不染尘埃。”
“对。”神子大人回答,“世人奉我为神,我当摒弃自身,竭尽所能,消除业障,拯救苍生,造福人类。”
说
完神子大人看着盛宴:“这是作为一个神的必修课,既然你想当神,你也应当忘却自身,摒弃杂念,舍弃欲望,一心为世人。”
神子的神和陆明月所说的神完全不一样,陆明月口中的神,荒谬、虚伪、卖弄。神子眼中的神,接受供奉,承担因果,救苦救难。
盛宴一时间不知道究竟谁对谁错,他们两个好像谁都没有错,又好像谁都有错。思绪拉拉扯扯,盛宴也分不清自己心中要找那个人是谁了。
但若论感觉,盛宴感觉面前这个冰冷得没有一丝情感的神子大人,更倾向于他心中的那个人,因为他身上有温度。
盛宴想到初见陆明月时,他身上那股沁在阴影里的寒意,不禁想在神子大人身上寻找些什么。
他侧头看向神子那张五官立体分明,带着浑然天成的威严与仁慈,冷漠得睥睨众生,柔软得虚怀若谷的脸,突然问他道:“神子大人,你有名字吗?除了神子这两个字以外的名字。”
他期盼地看着神子,希望从他嘴里听到那个能令他心安的名字,仿佛只要他说出那两个字,他就能无条件地信任他。
但很可惜,神子大人看了他一眼,无情地告诉他:“我没有名字,神子就是我的名字,我的身份。”
盛宴不甘心地问:“那你有没有偷偷给自己取过名字之类的,或者你有没有想叫的名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名字,神子,只有神子这个称呼,就算再心怀天下,也应该偷偷艳羡过吧旁人好听的名字吧。
神子看了眼神庙外的碧澄一片的天,说出了彻底让盛宴死心的话:
“不曾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