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急了,怎么阿姐也急了?”终于,元珩的脸色和缓下去,扯扯嘴角,露出一抹笑来,“一个畜生,何必生气?要是气坏了身子,我如何向父皇和贵妃交代?现在我还要去父皇那里,下回再来向阿姐赔罪吧!”
说完,元珩转头,看见还巴巴捧着猞猁看他的灵璧,收了笑脸,淡淡说了声:
“谢谢灵璧。”
而后,如来时一般,扬长而去。
望着太子的背影,熙河公主艳红的嘴唇动了动。
虽然没有声音,那却是个不难分辨的句子。
“贱婢之子,殊无礼仪。”
……没错。
熙河公主出自郑贵妃。“郑”姓,乃端朝五望族之一。
相较之下,生下灵璧公主的梁昭仪,就只是普通小姓出生。至于生下太子的许德妃,虽然儿子位列太子之尊,自己也是四妃之一,真论及出身,不过是一介宫婢。
母族如此,元珩这太子尊位,到底被带累不少,入不了望族的眼。
短暂的冲突,结束于太子的退让。
熙河冷哼一声,拂袖进了帐篷,灵璧也不想多呆,抱着猞猁,走时与来时一样匆匆。
其余的贵女们,也在三三两两,分散开去。
就是这时候,元观蕴垂着眼睛,开口说话。
“看着快要死了啊。”
“死”这个冷酷的字眼,钻入周围贵女耳朵。
“皮毛还挺鲜亮的。”元观蕴,“不知道后续大公主和太子还会不会记起它。”
一种思量,化作无形的绳索,牵绊住贵女的脚步。
“应该会吧。毕竟冲突的根源就是它。”元观蕴的声音几乎没有起伏,像是在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客观陈述,“等它死了,也许过两天,太子还得再找个漂亮猞猁来赔给大公主。”
思量得出结论。有贵女惊呼出声:
“哎呀,看看它,伤得真不轻……”
熙河公主的宠物死了,熙河公主不会高兴。
太子不想得罪熙河公主。
帮助熙河公主的宠物,就是体贴讨好太子。
元观蕴想说的,已经全都说清楚了,他不再多留,转身进入帐中。
至于后续,有没有贵女救猞猁,猞猁是死是活,他都不在意。
他已经做了多余的事情。
余下的,唯命而已。
-
等到晚间,皇帝设宴招待外国使臣,篝火在草场上点燃,穿着美艳的舞姬环绕篝火翩翩起舞,还有百戏杂耍在旁表演。
负责使臣接待的鸿胪寺卿是个中年美男子,他头上戴着一朵绢做的假花,臂弯里则挎着整整一篮子同样的花,如同穿花蝴蝶行走在场中,谁和他干一杯酒、合一首诗,他就把篮子里的假花赠他一朵,顷刻里,诗酒飞扬,满堂花艳。
酒过三巡,气氛已到达高点。
当高台上的元珩,都在舞姬的邀请下,坐到了场中,抱着琵琶,且歌且唱的时候,置身自己位置的元观蕴,也从坐席上,抽身离去。
所有人都看向太子。
元珩在欢笑,红彤彤的金焰映照在他脸上,驱散了白日里的最后一丝阴霾。
他们也看向皇帝。
皇帝的高台太远了,他们都看不清——想来,这么遥远的皇帝,也看不清一个他并不在意的子女的行动吧。
元观蕴进入帐篷。
他已经拟好逃跑的计划了。
当在春狩的路上见到外国使团的,模糊的“逃跑”想法,便在他脑海中,一点一点,变得清晰切实了。
怎么逃?
趁巡逻间隙逃。
置身猎场,巡逻没有宫中那样严密。正可以趁着侍卫换防的时间寻隙离去。
什么时候逃?
现在,立刻。
这是最好的时机——所有高位者载歌载舞,大醉酩酊的时候。
他打开自己的包裹,从中取出一件外国使团的衣服,这乃是下午时候,他用自己的衣衫,飞针走线,改制而成。
他把这件衣服披在身上,再用围巾遮脸——这样,就不用担心有侍卫认出他的脸了。
如果真的不幸碰到侍卫,他还硬记下了几句番邦语,应当够用了。
元观蕴换好衣服,其他行李都没有动。他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最值钱的东西正扣在他的脖子上,那是他母亲的遗物,唯一要带走的东西。
一切停当,要走之前,他最后看一眼镜中的自己。
镜子里,他看见的却不是自己,而是黑娘。
在宫中低着头的黑娘。
让他赶紧走别回头的黑娘。
我逃了,黑娘怎么办?
我逃了,独自留在宫中的黑娘,生死难料。
这一逃避许久的念头,于此时,再一次闪过元观蕴的脑海。
他眨一眨眼,镜中的黑娘淡去了,他的脸重新出现。
“愚蠢。”他低语,“软弱。”
留下来,又能怎么样?
一起死而已。
元观蕴霍然起身,向外走去。
沿着连绵的帐篷一路前行,经过依然在载歌载舞的篝火晚宴,一路上,元观蕴靠着自己记下来的巡逻路线与时间点,有惊无险地走过一重重关卡,往外走去。
喧闹的歌声、舞乐越来越远。
巨大篝火,也在身后黯淡。
当伫立在草场上,如同囚笼一样的大营围墙,也从他身前来到他身后后。
元观蕴终于停下脚步。
他回头看去。
巨大的行营,被黑夜模糊了,以一种红黑混杂的颜色,匍匐在草场之上。
还是很可怕,像随时会扑上来撕碎他的凶猛野兽。
可他出来了,不再藏在它的腹中,而是出来了,到了外面。
我成功了吗?逃出来了吗?
夜里有一些轻薄的雾气,模糊而朦胧,像他此刻的感觉。
耳边再度响起黑娘急促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