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尹府的管事,还在吆喝:
“慢慢吃,饭菜从尹府的酒楼里直接拉过来,想吃多少有多少!”
公主府的奴仆们:“……”
他们刚刚提振的心,再度低落。
凡事总怕对比。
本来很好的饭菜,一对比尹家那比手掌还大的蹄膀,便什么也不是了。
明明驸马是公主的驸马。
驸马家的奴仆,定然比我们公主家的奴仆低个一等,路上碰见了,仰着头的是我们,哈着腰的是他们。
合该是我们吃的大蹄膀,怎么落到了他们的手中去。
却叫我们白白坐在这里,忍饥挨饿?
张嬷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心中的恨意更炙一层。
她找唐公公:“不能这样下去,我们也从酒楼订食物如何?”
唐公公:“这钱……”
张嬷嬷:“公主府有的是钱!”
唐公公默默看了两眼张嬷嬷,摇头道:“嬷嬷啊,就算你想订,什么酒楼能这么快做出你要的东西来?吃饭就这么点时间,加紧做完了,人家饭也吃饱了,我们饭也吃饱了,吃不下啦!”
张嬷嬷:“那只能发银子了。”
唐公公正欲再说话,前方左跨院中,突然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
还有尹府管事,吆喝的声音:
“好好建,晚上之前建好了,郎君重重有赏!”
这“重重有赏”之下,是齐心协力的:
“是,郎君!”
张嬷嬷:“……”
唐公公:“……”
张嬷嬷的声音颤抖了:“他、他还想要弄什么?”
唐公公:那谁知道呢!
-
时间已经过了晚饭的饭点了。
可却没有人给公主送饭,甚至连原本守在住院外的奴仆,也不知跑到了哪里去。
确实没人看守了,可门窗在之前都被栓紧了,现在从里头也出不去——啊,是自己出不去。
公主可以从天窗飞出去。
怀樱正坐在桌子前,对着面前的一盘龙须酥发呆。
从中午到现在都没有吃饭……之前还觉得公主跑出去,只为拿一盘龙须酥很奇怪,现在饿了,却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的?
出去拿食物,不是天经地义一种事情吗?
可正是因为饿了,面前这盘平日里普普通通的龙须酥,怀樱不敢吃了。
半晌,她怯生生问:
“公主,您饿了吗……”
“不饿。我在外头吃过了。”
“哦。那……那张嬷嬷不会明天也不给我们吃饭吧?她真的敢吗?”
“有时候不是敢不敢的问题。”元观蕴,“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那我们明天岂不也吃不上饭?”
怀樱已经开始焦虑了。
她很饿,但眼前的龙须酥,更加吃不下了。
若是明天也没有饭,后天也没有饭……
虽不至于饿死,因为公主是能够从天窗飞出去的,但每每劳烦公主飞出去找食物吃……怀樱总觉得自己在想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她转变思维。
若是由我飞出去……
……这未免也太难为奴婢了……
“明天?”元观蕴,“明天事情应该就结束了。”
“什么事情?”怀樱先是迷糊,接着一激灵,“公主说的是驸马和张嬷嬷的对峙吗?现在是谁占上风?张嬷嬷根深树大,驸马恐怕很难——”
“驸马。”元观蕴,“占上风的是驸马。”
“……啊?”
“如果占上风的是张嬷嬷,院子不会没人在,我们不会没人管。”元观蕴。
公主说得很简单。
但也许,道理就是这么的简单的吧!
怀樱一下子被说服了。
她敢伸手碰面前这叠龙须酥了。
咬一口,咔嚓咔嚓。
油,面,糖的甜蜜滋味,在口里绽放开来。
正吃得欢快之时,屋外突然传来一些响声,一道左手提着尖木、右手提着刀,铁塔一样的身影,被灯火染上门扉。
不等怀樱产生紧张,那靠上门的身影,已经轻声喊道:
“公主,我是武陵赵老五,我来救公主了!武陵赵老五来救公主了!武陵——赵老五——”
同时,一阵刷拉刷拉的声音响起来。
他正在用钢铁砍门上铁索。
外头的人姿态这么低,害怕的怀樱,顿时不怕了。
只见她拿手帕快速抹了抹嘴角,姿态很高地淡淡嗯了声:
“知道了,嚷什么?我替公主记着呢!”
那外头的人,不止不生气,身体反而更加伏下去:
“是是,劳烦怀樱姐姐了。”
说着,赵老五手中钢刀再用力一劈,刷拉,门上铁索断了。
怀樱已经擦干净了自己,兔子一样跳到元观蕴身旁,束手恭立,手里还捧着张湿水的帕子。
这帕子,是准备给正写字的元观蕴擦手用。
这样,进来的赵老五,看见的便是八风不动的公主,与临危不乱的婢女。
仪态,重要的是仪态!
尊贵,首当的是尊贵!
元观蕴:“……”
虽然没什么必要,他还是搁了笔,拿这帕子,擦擦手,再站起来。
怀樱适时扶起他的一只手。
便这样搀扶着金尊玉贵的公主,不紧不慢,往外走去。
一路上,灯火越发通明,元观蕴也碰到了更多想要来解救公主的奴仆。
驸马占上风是毫无疑问的。
但驸马是怎么让怎么多公主府的奴仆主动反水张嬷嬷,前来救公主?
他很好奇。
黑夜里,一只金红的蝴蝶忽然飞过来。
不止一只。
是纷纷扬扬的金红色蝴蝶,在夜色中偏偏腾飞。
哪里来了这么多蝴蝶在乱飞?
一只蝴蝶飞到元观蕴的眼前,伸手接住。
不是蝴蝶,是一张折起来的纸,展开一看,里头写着——
“谁若救出公主——”
前方的左跨院处,传来齐齐的呐喊。
“赏——”
“良田百亩!”
“黄金百两!”
“可脱奴籍!”
“子弟入学!”
元观蕴走过转角,没有了花木的掩映,他终于见到左跨院现在的样子。
只见院子的正中心位置,凭空其了一座三层的木质高塔。
塔的最上方,四角都挂着大灯笼,灯笼里的火焰将塔顶照得灯火通明。
塔中放着案几,案几上是小山一样的金银。
尹问绮正站在这金银之后,一挥手,便洒下群群金红蝴蝶——便是那张四处翩飞,动摇公主府奴仆心神的纸张。
每当他洒下纸张,尹府奴仆就高叫着上面一段话。
元观蕴明白这些反水的奴仆是怎么来的了。
他发现周围的奴仆,无论是原本站在这里的,还是跑去住院簇拥他过来的,此刻都昂这头,迷幻地看那在灯火之下,宝光灿烂的金山银山。
元观蕴也在看。
他在看金银之后的尹问绮。
黑色的夜,红色的焰。
无数飞纸之中,尹问绮一贯笑盈盈的脸上,难得露出生气来。
他为什么生气?
是为了我吗?
元观蕴的心突然被拨动一下。
公主府是我的。
这个人,也是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