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皮尔在狭窄的走廊上飞奔。
少年忒斯特弄出的乱子还没扩散,所有人只看到皮尔飞奔而出,警报的钟声几乎立刻响彻教堂。皮尔捂住耳朵,四条腿蹬得飞快,他本能地扑闪翅膀,几乎算是贴着地面滑行。
巡逻的卫兵们果真跟了上来,无数魔法轰向小皮尔。奈何走廊狭窄,法术只在墙壁上炸起一片片光与烟,半根狮鹫毛都没能留下。
诺尔还站在狮鹫背上,爆炸的光辉在他眼中闪烁。小皮尔越跑越快,他的耳边只有建筑崩裂的闷响与呼呼风啸。
“不止那一只,追补妖都跑出来了!”他听到远处有人大吼,“有人毁掉了笼子,快封闭教堂!”
“一级防备魔咒开了,快去请祭司大人——”
教徒们还算训练有素,追捕小皮尔的阵型并未立刻混乱。追踪者被分流出去不少,约莫是去抓其他追补妖了。
诺尔能感受到粘稠的魔法波动自地面渗出,此刻的不朽教堂像扣了个看不见的玻璃盖子,让人无端感到憋闷。
极强的封闭魔法,不许进不许出,一个都跑不了。
……年少的忒斯特,还真是一个都不想放过,诺尔单手捏捏鼻梁。
小皮尔跑得全身发热,嘴里呼呼喘气。他在迷宫似的回廊跑得眼晕,几次试图从教堂窗户冲出去,又被封闭魔法无情弹回。
于是小皮尔只好蹬起发软的脚,继续在长廊兜转。
更多追补妖出现在了教堂四周。
他们看到肉海胆似的追补妖沿着走廊滚动,摇曳的尖肉臂撕碎每一个拦路的卫兵。等全身挂满碎肉与内脏,它开始无知无觉地撕碎自己。
他们目睹全身上下全鼓胀成球、只剩一张巨口的青黑怪物。它啃噬着信徒们的尸骨,啃噬着石头雕塑与黄金灯台。尖锐的硬物戳破了它的皮肉,内脏与未消化的食物一同流出,可它还是在机械地吞吃、吞吃、吞吃。
……
它们都疯了,疯得彻彻底底。
“进来的第一天傍晚,他们会降下恶咒,让你彻底忘记自己的名字。如果你能活下来,接下来,你会忘却亲朋好友的姓名。”
忒斯特亲切地解释道,“再之后那群混账会逐渐拿走你的记忆,只保留他们想要的部分。洗脑成功的当仆人使用,疯了的就继续当试验品,那间地牢约等于疯人院。”
他好心地用话语讲出来,让皮尔也能听见。小皮尔吓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爪子在血淋淋的大理石地板上直打滑。
这孩子曾一脚踩上几截肠子,在地上溜冰似的滑了好远,险些撞翻一具铠甲。
小皮尔不停地奔跑,跑得慌乱却拼命,像是被狮子追捕的羚羊,要把体内最后一滴水也变成汗。诺尔能感受到脚下皮毛滚烫,几乎要蒸出热气。
诺尔口中发苦。这孩子为活下去拼尽全力,对自己的命运一无所知。
追在他们身后的卫兵逐渐变少,但总有什么在持续追赶——信徒、卫兵,或
者干脆是不分敌我的疯狂追补妖。
诺尔适时释放护盾,以免小皮尔被奇奇怪怪的肢体抓住,命运对此毫不介意。
显而易见,少年忒斯特才是这个事件的主角。对于世界来说,小皮尔没有那么……重要。
诺尔忍不住侧过头,端详成年的忒斯特。
这个人身上究竟背了怎样的预言,他越来越在意了。
忒斯特把玩着还不如牙签长的“背叛者”,比起守卫,更像是快乐地欣赏着这一切。
约定好的三十分钟,漫长得像三十年。
悲鸣与嘶吼接连不断,奇形怪状的怪物与邪.教徒撕扯不停,走廊腥得像是被血液浸泡几个世纪。
背后终于寂静下去,透过溅满血迹的窗户,他们看到了教堂一侧的大火。
金红的火焰撕开夜色,贪婪地吞噬了教堂北侧的厅堂。诺尔抓紧小皮尔的毛发,皮尔的狮鹫心脏正在胸腔里疯狂跳动,毛皮烫得吓人。
在这里,诺尔看不到忒斯特具体做了什么。他只能看到金火不断蔓延,原本暗色的墙壁上出现漩涡之影,华丽的彩窗逐个炸成碎屑。
令人惊异的是,偌大的葡萄领,此处火光冲天而起,却没有任何人为之侧目。晨起的商人与工匠匆匆路过教堂侧边,对近在咫尺的毁灭毫无觉察。
快来了,对吗?
无论是忒斯特回到过去的真正目的,还是小皮尔的结局。
诺尔握住魔杖的手紧了紧,他看着气喘吁吁奔跑的皮尔,深深吸了口气。
金红的火朝他们所在的方向烧来。几分钟过去,走廊尽头的火光中,诺尔终于看到了少年忒斯特的身影。
他的发丝沾满灰烬,双臂染满鲜血,腿上多了无数划伤,像是穿了双猩红雨靴。他的状态看起来非常差,虚弱到仿佛一碰就会散掉。
并非是因为那些伤口,诺尔心想,少年忒斯特发动了承受不住的魔法。这是典型的魔力透支状况。
那个四腿蜘蛛般的女孩跟在他身后,身上全是血,如同刚从血池爬出来。
小皮尔终于不跑了,他的喘气声几乎有了哨音。发现小皮尔还活着,少年忒斯特冲他敷衍地摆摆手。
“西厅大堂。”他用干哑的声音说道,“走侧门,我来带路。”
小皮尔有些担忧地看了眼几乎要站不住的少年,他想要凑近搭把手,却被少年忒斯特挥开了——忒斯特一个人走在最前方,皮尔只能和四脚女孩一起跟在后面。
血液燃起金火,阴影中漩涡摇荡。他们走着曾走过一次的路,记载着“神迹”的精美壁画被火焰吞噬,只剩一片虚无的黑色。
有零星的教徒或怪物冲来。每当他们靠近到十步之内,就会有一只枯瘦的手臂从漩涡中探出,将来犯者活活捏碎。
随着手臂挥舞,少年忒斯特的脸愈发苍白。他整个人犹如半透明的幽魂,原本轻巧的步伐变得绵软无力。
可他仍然没去扶住谁,靠着可怖的平衡感继续走着。
直到他们抵达熟悉的西厅。
侧门前(),静静站着一个中年男人。
那人体格健壮?()_[((),十几根黑亮发辫垂在脑后,身上穿着永恒教会的黑色祭祀袍。火光下,他的皮肤颜色暗沉,如同刚开始腐烂的尸体。
一道格外锐利的目光剜向少年忒斯特,后者身体一震。
“果然如此。”
那人的声音中浸了浓浓的失望,“那个莫名想看预言的人失踪,我就知道会出事。紧接着追补妖地牢大乱,教堂毁坏……原来是你,真的是你。”
他怀中抱着一本厚厚的记录本,语气如同叹息。
【哦,这位是邦兹祭司。】成年疯修士拍拍诺尔,【虔诚的神选者,当年竞争大祭司的有力人选——现在再看,他的脸还是那么讨人厌。】
“晚上好,邦兹祭司大人。”少年忒斯特甜甜地笑起来。
同一时间,那古怪的漩涡延伸至邦兹祭司脚下。伴随着血肉挤压声,那条手臂从漩涡中伸出,从背后抓向邦兹祭司。
邦兹祭司轻描淡写地一挥手,黑红电弧亮起,枯干的手臂陡然停在半空,抽搐不止。
“你是个听话的孩子……你应该是永恒之子最完美的作品,你注定获得无上的荣耀。”
邦兹头也不回地走近忒斯特,“你不该有这样违逆的想法,我们的教育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他就像看不见忒斯特身后的两人,一双眼只盯着为首的少年,语气痛心得仿佛父亲训斥儿子。
少年忒斯特后退一步,赤脚踩上滑腻的血液,险些摔倒。
可他脸上甜蜜的笑容分毫不动:“人的名字就像钉子,相关记忆则是钉子固定住的线。钉子没了,线散得格外快。你们很清楚这一点……”
忒斯特一边说,眼睛悄悄四处瞟着,试图找到一条活路。
“记忆法术不会有问题。”这是个颇有吸引力的话题,邦兹脚步顿了顿。
“是啊,我是个好人家的可怜小孩,不该知道你们会对我做什么。”
少年忒斯特的额头出现一层薄薄的汗水,看得出他在努力拖延时间,思考对应之法,“我只是凑巧把家人的名字记了下来,因此保留了一点点记忆。”
“谎言,你没有用以记录的物品。”邦兹厉声说道。
“是啊,你们把我所有的东西都抢走了,连口袋里的石子儿都没给我留。”
少年忒斯特说,“但哪怕是好人家的可怜小孩,都知道提前藏好金币。你们会检查我的笼子,却不会把我的血肉全都扒开看——好吧,这样说也不准确,有几次你们差点就扒到它了。”
说到后面,少年忒斯特的气息有点匀不过来。哪怕是诺尔,都能看出他在故意找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