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开始发暗,尤金拖着伤腿做起来晚祷。
他规律地吃着一日三餐,就算他们的物资只有面包、水和咸肉。吃完饭,他照常完成骑士训练。每当恢复一点儿魔力,他就将它全榨出来,治疗腹部的伤口。
达墨里缩在一块半坍塌的墙根处,身上盖了好几条沾血的毯子,他力图通过睡眠来减少消耗。骑士玛丽安惆怅地站在石台边缘,俯视脚下深不见底的裂谷。
那道黑暗犹如世界的裂缝。注视久了,思绪都要被那黑到不真实的黑暗吸入。每注视它十几秒,玛丽安都要抬起头,看一眼城堡上方。
城堡上方被雾气笼罩,比坟墓还要死寂。然而这次玛丽安抬起头,看到了被炸飞的城堡尖顶。
夕阳光辉在其上闪烁,它像极了被粗暴拔出的獠牙。
她登时一个激灵:“团长!”
达墨里睡眼惺忪地睁开眼,尤金垂下手中长剑。城堡内部,浮起某个银白色的庞然巨物。它在空中挣动,明显正与什么东西交战。
可惜有云雾遮盖视野,他们只能看到大概的轮廓。
尤金眯起苔绿色的眼,目光中多了几分热忱。
“果然。”他说,“神要我们见证这一切。”
高空之上,云雾彼方,挑战“怪物”的两位可没那么从容。
给出“魔王污染是神的尸骸”这一答案,庄园主人——庄书航“站”了起来。
他那垃圾山似的身躯源源不断地从舞台底部抽出,诺尔眼看着对方的影子越来越高。方才他们看到的那些,不过是冰山一角。
黑红的血肉黏连着文明遗迹,鼓鼓囊囊无穷无尽,嵌在其上的野蛮巨巫都显得异常渺小。现在庄园主人看起来不像蜒蚰了,他更像只畸变的蚁后。
庄园主人抬手一指,嵌在他体表的五架武器发动。
五道光束从各个方向袭向诺尔,诺尔紧张后撤。他笨拙地抬起火箭筒,炮弹轰向对方小山似的身躯。
诚然,作为办公室战士,诺尔的准头差到昏天黑地。他一刻不停地射着,晶石飞快消耗。庄园主人毫不让步,爆炸声与崩毁声吞没了所有声音,震得人耳膜生疼。
城堡顶没了,明媚的蓝天骤然压下。最高处云雾稀薄,阳光倾泻,一切亮得可怕。
炮火隆隆,忒斯特尽力跳到庄园主人身上,想要将那半截身子从这恐怖躯体上切下来。奈何他每次挥下长剑,总会有奇异的光罩将他的剑刃弹开。
庄园主人如同一台优秀的杀戮机器——看起来残破笨重,实际上无懈可击。
庄园主人在厅堂中扫射,光弹与光线四处扫动。若不是两人躲得够快,他们的尸体铁定会碎到能够挤丸子。
诺尔跳离原本所在的位置,伴随着身后的爆炸热风,他松开手,沉重的炮筒嘭咚落地。
炮筒上的晶石彻底用完了,庄园主人暴雨般的攻击却没有减慢分毫。过去一个小时内,他们没能给庄园主人造成任何实质性伤害
。
怪不得庄园主人让他们直接来见他——他和忒斯特一举击败了两个邻居,庄书航完全不打算来葫芦娃救爷爷那套。那家伙上来就要打出王炸,亲自料理他们俩。
“别拖了。”庄书航没精打采地说道,一束热光在墙壁上留下极深的痕迹。攻击过后,黑红的污染顺着破损处流出,散发出腾腾黑气。
“这样只是浪费时间,你还是乖乖让我杀了吧。”
要命。诺尔心想,这家伙的状态也不对劲。
作为领袖,庄园主人连最基本的和谈都没兴趣,他好像满脑子只剩杀戮与毁灭。
不过没关系,诺尔猛地跳起,冲去忒斯特身边——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见诺尔不死心地上蹿下跳,庄园主人叹了口气。
他刚抬起炮口,一团青火从天而降,轰掉了他体表的一大块机械堆,露出内里黑红腐臭的肉筋。浑浊烟气滚滚向上,庄书航的表情骤然阴郁。
攻击魔法。
忒斯特刚要习惯性地落脚再跳,便被诺尔一把捞住腰。忒斯特利落地旋身,轻轻踏上诺尔的脚尖,两人悬停在半空之中。
“哎哟。”房间上方,忒斯特望着满目疮痍的房间,“你引导他破坏禁魔晶石的运转?”
“他用的武器我不懂,但禁魔晶石是我设计的,我算得出它们在哪。”
诺尔嘶声道,魔杖用力挥下。青火燃烧,火圈自空中浮现,正好接住了一道射来的光柱。
火圈彼方,赫然是邻居沉睡的走廊。
光柱炸出一个半圆坑洞,坑底中央,又是一块碎裂的禁魔晶石。
“忒斯特,剩下的交给你。”诺尔说。
“遵命,亲爱的。”狂风乍起,忒斯特坠向舞台中央的庄园主人。
两人拿这场战斗玩起抛接球,忒斯特引导庄书航进攻,诺尔则以坎多的火圈接下攻击。庄园主人的攻击狠厉无比,诺尔索性借力,以它破坏他感受到的每一枚禁魔晶石。
每一枚晶石破碎,身上看不见的沙袋就少了一个。
无数只骸骨飞龙冲天而起,诺尔踩在其中一只脊背之上,魔杖伸向天空,青火铺天盖地砸下。
突然局势逆转,庄书航的反应有点迟钝。
他来不及调整炮口,索性用黑红肉筋抽打污染痕迹,引发满地纷乱爆炸。
硝烟之间,忒斯特吸引火力,在建筑残骸间轻巧跃动,优雅地躲闪过枪林弹雨。
诺尔趁机冲向沉睡的邻居们,他在火圈与火圈之间跳跃,将他们封印进系统。当攻击海啸般扑来,诺尔又从火圈中闪出。他抓住忒斯特的手,两人来了个漂亮的位置交换。
火圈熄灭,忒斯特留在安全彼方。诺尔踩着飞龙,急速升上蓝天。随后火圈再次燃起,他伸出手臂,将他的骑士拉回身边。
白光与黑红污染之间,一场狂乱的空间之舞。
……
夕阳沉没,繁星浮出,天空越发昏暗。
魔力骤然大量消耗,诺尔气喘吁吁地抱紧《菜谱大全》。封印完所有沉睡邻居,它的魔力存储只剩可怜兮兮的10%。
长线战斗的弊端慢慢显现——庄书航连攻击速度都没变慢,污染源源不断地聚集而来,他的力量仿佛无穷无尽。
事已至此,他很难让庄书航失去意识,诺尔心想。他们最好先去救塞壬,脱离这场漫无止境的消耗战。
“我感受不到我的同伴。()”
沉睡的邻居们被逐个封印,庄书航似乎察觉了什么,声音变得尖利,你把他们杀了?……你把他们都杀了??()_[(()”
“我只是把他们保护起来了。”
诺尔站在飞龙骸骨的头颅上,与庄园主人遥遥对视,“你肯定知道,他们状况很糟,无论那是魔王污染还是神的遗骸,它在伤害他们。”
他还记得那绵延不绝的疼痛与耳鸣。正常人都受不了这些,更何况崩溃边缘的邻居们。
愈发黑暗的舞台之上,庄园主人发出一声怒笑。
“可它能让我们变强。”
他厉声诘问,“只有我们,沾上它后还能保持理智,只有我们才能利用它的力量……那是我们最大的武器,你就这么自说自话夺走它?”
“变强了,然后呢?攻击临近城镇,杀害普通人?”诺尔呛回去。
“傻逼,这是游戏世界!你居然同情一堆数据?不去袭击他们,我们从哪里搞物资?”
庄书航吼道,整个城堡随着他的动作震颤不止,“你以为我们最开始没有尝试交涉吗?怪物加污染,他们话都不愿说,直接杀了我们的人!”
“你告诉我阵营不同怎么办?你和那群NPC的合作难道出自真心?”
他扭动庞大的身体,径直扫塌了一堵墙壁,“困在这种鬼地方,要不是还有这座城堡,大家早疯了!”
“哪怕对待外界态度不同,作为同胞,我们本可以合作。”
诺尔疲惫地躲开一道道爆发的光束。
“看那道公告,你们在这个狗屁世界玩得挺起劲。我没闲到上赶着教育你们,光是保住我身边的人,我就够累了。”
庄书航冷笑,“反正只要毁掉这个世界,一切就能结束——”
“你凭什么确定?!”诺尔实在忍不住了。
庄园主人睁大双眼,露出一个扭曲的、只有在精神病人脸上才能看到的笑容。
“我问你。”
他带着可怖的笑容说,“你进入游戏,主角有着被整个世界否定的力量,濒临崩溃的同伴,还有注定你死我活的敌人……你说,这游戏怎么玩?”
“回答我,你怎么通关?靠所谓的真善美来‘和谈’吗?我倒觉得这是个塔防战争游戏。怪物阵营毁掉一切,主角胜利,游戏结束——”
看着发狂的庄书航,诺尔内心五味杂陈。
他痛惜永昼城与香脂镇的无辜死者,可是作为土生土长的C国人,同胞被杀也让他难以忍受。这注定是无解的矛盾。
() 如果不是他熟知一切,能游刃有余地行动,乐土会不会是第二个庄园?
“你有没有想过,这一切可能都是‘真实’?”诺尔努力让语调显得柔和。
庄书航哈哈大笑,黑红液体从他的眼眶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