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损的记忆逐渐归位,变得鲜明——
那天他的父亲在外上班,母亲去骑士团看望哥哥。他的姐姐带着小妹妹在隔壁帮忙算账,隔壁的老奶奶则来看管院子里的小孩。
今天在骑士团练习的哥哥可以回家,在这一天,父母会给孩子们赠送礼物和零花钱,大家一起享用丰盛的晚餐。
眼下,年幼的自己正待在家里,陪客人的孩子们捉迷藏。
忒斯特在院落外面站了会儿,院子里,隔壁老婆婆一边纺线,一边警惕地瞄着他。忒斯特顺手隐藏气息,老人眼中的警惕逐渐变为茫然。
越过熟悉的门扉,忒斯特轻手轻脚地走向后院。
过去的他染着和父母一样的深棕发丝,头发稍稍偏长,看起来甚至是乖巧的。幼小的他察觉到了陌生的脚步声,抬手就去抓蒙眼布。
忒斯特随手一挥,那布料便紧紧贴上了男孩的双眼。
原来是这样。做完这一切,他不由地看向自己的双手。
……原来是这样。
忒斯特转身走向室内。他拐过一条又一条走廊,沿着台阶一步步向下,穿过一道道大大小小的门扉。
他停在了弗拉玛家的秘密祈祷室,走向家人一直以来供奉的恩人画像。忒斯特伸出手,抚摸画布上开裂的颜料,以及由那颜料勾勒出的神明微笑。
他的诺尔。
忒斯特知道,他的神在未来等待着自己。他握紧了手中的戒指盒,眉眼柔和。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嗒哒嗒哒的轻巧脚步声。
“你是谁?只有我的家人知道这个房间,厄尔不会做这种蠢事。()”儿时的他嘶声开口,像是恐吓敌人的幼兽。
终于,忒斯特心想,他终于明白了一切。忒斯特半蹲下身,伸出手,抚上自己的头顶。
“你今后会经历许多事情,你的人生会充满疑问。?()『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他说,“无论如何,你会费尽心思活下去。”
这些话并非预言,也不是宽慰。忒斯特知道,它安抚不了曾经的自己,它只是一个句点——宣告胜利的句点。
看着幼时自己困惑的脸,忒斯特提起嘴角。
“一切终将结束。”他温声说道,“神深爱着你。”
……
离开弗拉玛家的宅子之后,忒斯特在附近的长椅坐下。
他看见母亲与哥哥有说有笑地走进院落,他看见姐姐抱着年幼的妹妹、哼着小调推开家门。他看见提前关店的父亲满面春风,拎着钱袋和水果往家里赶。
弗拉玛家的房子渐渐充满笑声和打闹。
() 此刻弗拉玛一家全挤在厨房里。父亲择着菜,母亲煮着汤。他的哥哥卸下盔甲,忙着处理新鲜鸡肉。他的姐姐则死死盯着平底锅,确保菜肴没有烧焦。他幼小的妹妹趁家人不注意,试图洗劫软糖罐子。
忒斯特双手交握,静静地倾听着。阳光灿烂依旧,饭菜的香味从不远处的屋子里飘出来,熟悉得让人不快。
吱呀。
前门打开,幼小的他自己抓着钱袋,走出院落。是了,那天的他的任务是给大家买晚餐面包。
那个小小的钱袋里,装着十几l个银钩和一枚金轮。
忒斯特看着自己最后一次踏出门扉,一路小跑向街道尽头。那个矮小的背影越来越远,他跑向喧闹的人群,跑向注定的悲剧,最终被过于明亮的日光吞噬殆尽。
“打个赌,咱们的好弟弟会买什么回来?()”他的哥哥笑道。
他的姐姐警惕起来:“嘿,你不是也拿了金轮吗,干嘛要抢小孩的零食??()?[()]『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肯定是蛋糕。”他的母亲说道,“我猜今天是桃子蛋糕,季节到了。”
“妈,别鼓励厄尔!”
“蛋糕的话,那孩子会每人买一个吧。”他的父亲插嘴,“比起吵嘴,你俩不如先想想给他买点什么。”
“哼哼,我可是每次都存了点钱。等那小子成年了,我就给他买一把好剑。”
“说不定他更想在珠宝店工作。”他的姐姐气鼓鼓地说,“他的脑子比某人好用多了,我明天就去给他买宝石图鉴……”
忒斯特坐在街对岸,继续倾听。
他听着那些险些被他遗忘的笑声,听着家人们对于未来的规划。他用心地听着,直到父母因为他的久去不归变得焦急,直到他听到了自己早已失落的,真正的名字。
风停了,院子里的秋千不再晃动。他焦急的家人们离开房子,四散寻找失踪的弗拉玛家幼子。
“再见。”
忒斯特站起身,微微俯身,冲那些熟悉的身影低语道。
他结束了回溯。
下个瞬间,他回到了毁灭的比苏斯城,双脚踩在广场废墟之中。
诺尔站在他的面前,创世神收回翅膀与犄角,化作完全的人类模样。发现忒斯特安全现身,青色眼眸里的担忧快速消散。
“谢天谢地,回溯没有误差。”诺尔长吁一口气,眉眼满是关切,“见到家人了吗?”
忒斯特点点头,表情与离开时一样平静。
“都结束了。”他说。
诺尔端详着忒斯特的脸,那张脸上多了些奇异的柔和,以及微妙的失落。和他预想的差不多,忒斯特没有崩溃或哭泣,他冷静得不可思议。
还是那个疯修士,但是……
“我突然很想讲两个故事。”诺尔轻声说,“要不要听听看?”
忒斯特狐疑地看着他:“请。”
“从前有个普通的孩子,他的名字叫撒克·弗拉玛。”
“他从记事以来,
() 就有个关系很好的玩伴。他们时不时一起玩耍,直到长大成人,他们仍然保持着联系,偶尔去彼此家做客。他们会聊很多话题——工作烦恼,生活琐事,诸如此类。”
“直到弗拉玛家消失,他们一直都是最好的朋友。”
忒斯特脸上的平静消失了,他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诺尔。后者回以温柔的表情,继续着讲述。
“从前有个普通的孩子,她的名字叫伊迪丝·布兰科。”
“她在很小的时候,得到了一只漂亮的白猫。那只猫咪会倾听她的烦恼、守护她的生活,它默默地陪伴了她十余年。她遇见爱人之后不久,它才平和地消失不见。”
“然后她结识了爱人的朋友,她获得了一位新的友人。她和她的爱人经常邀请那位朋友来家里做客,与他们年幼的孩子玩耍。”
诺尔伸出手,摸了摸忒斯特的发顶。
“忒斯特,刚才的回溯不是结束,它是一个开始。”
弗拉玛家在众目睽睽下被毁灭,他们的死亡被刻进命运,无法逆转。在那之后,邻里间不再谈论那一家人的事,唯一的幸存者“忒斯特”失去了真名,也失去了绝大部分关于家人的记忆。
就此,弗拉玛家的过去彻底湮灭,无人知晓,没有人再记得“作为人”的他们。
……但这同时意味着,对于既定的命运来说,弗拉玛一家的人生中拥有很多、很多的空白。
无关紧要的空白,可以填补的空白。
弗拉玛夫妇拥有的几l十年人生中,可以存在一位本不该出现的朋友,或者一只本不该出现的猫咪。弗拉玛家的大儿子可以多出一位骑士同学,弗拉玛家的大女儿可以获得一位神秘笔友。
无关命运,无关法则。它们不会改变历史,只会留下更多的幸福与记忆。
“如果不用在战争上,‘回溯’是个很好的权能。”
诺尔说,“你们还有很多时间用以相识,忒斯特。”
忒斯特突然觉得喉咙有点痛。他有点无措地站着,思维被诺尔的“故事”砸得一片空白。
诺尔吐了口气,上前两步,抱住了僵在原地的忒斯特。
“你看起来需要一个拥抱。”他说。
忒斯特抬起眼,看向地平线处鲜红的太阳。
他在傍晚离开,在清晨归来。若不是这里的天空越发明亮,忒斯特几l乎要弄混时间。
清晨很合适,他想。陌生的情绪挤压着他的内脏,它们的存在感越发鲜明,他需要尽快将它们呕出。
隐蔽的权能之下,万千庆祝的玩家之间。忒斯特结束那个拥抱,他抓住诺尔的右手,单膝跪了下去。
“我向您宣誓。”
忒斯特吻了吻诺尔的手背,语气变回往日的轻松,“这回不是技能,亲爱的,我得补一个真正的骑士誓约——我会为您奉上性命、忠诚与爱。”
“我准许。”诺尔条件反射地回应,随后才为忒斯特的后半句睁大眼睛。
但是他的骑士并未立刻站起。
“我向您祈祷。”
忒斯特将额头抵上诺尔的手背,闭上双眼,“我的信仰仍属于您,我不会将它收回……感谢您带给我的一切,诺尔。”
“不客气?”
诺尔有些茫然地说,脖子根和耳尖有点发红。这里人太多了——就算众人此刻看不见他们,人还是太多了。
他没想到忒斯特会突然来这么一出,他还是第一次收到这样夸张的感谢。
他的教皇依然不打算起身。
“我向您请求。”
忒斯特翻过那只手,这回他吻上了诺尔的手心,“终止那个该死的婚姻契约,我们不需要盗星索的见证。现在,我正式向您求婚。”
“关于回溯前,您向我说的那句话。”他说,“这就是我的回应——”
“我也爱您,亲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