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保镖的解释,黎雅博脸色如常,一丝惊讶都没有。
就好像他和这位三年未见的父亲遗孀关系很不错,因而非常坦然地接受了这份好意。
男人语气和煦,嘴角挂着笑。
“方小姐,好久不见了。”
方咛眼睫低垂,同样微笑。
“好久不见。”
她轻声回应,藏在黑色长袖下的雪白指尖却已经下意识握紧了皮包手柄。
明明这三年里,每天都在祈祷黎雅博在国外千万别回来,然而他一回国,她又殷勤上前,主动来机场迎接。
在家里,她是一秒都待不下去了。
黎一明一死,平日里大到冷清的家,已经被大大小小的亲戚、以及他们带过来的律师塞满,佣人们的工作量突增,每个人上门后的行为都像是复制一般,先是安慰几句,感叹几句,吸吸鼻子,用纸巾擦擦眼角,然后再千篇一律地问,后事怎么办?
公司怎么处理?
立遗嘱了吗?
黎一明一向身体好,虽然年过五十,但一直有去健身房的习惯,平时也很注重饮食和养生,再加上个人的基因优势,天生一副混血的好皮囊和大高个,和同龄的男人根本没法比,谁也没料到他就这么死了,估计他自己也没料到。
很多大家长都不喜提继承这个词,好像在诅咒自己早死似的,黎董在整个集团说一不二,他活着时,黎式是他的一言堂,因而这遗嘱,还真不一定来得及立。
这些关切语气下的打探和谋算,方咛怎么会听不出来。
以前黎一明在的时候,她还能尽量避免跟这些婆家人接触,黎一明会以她年纪轻、家里的规矩要慢慢学为由,替她挡掉来自婆家的问候。
可是现在黎一明死了,面对这些比她多吃了好几十年饭的亲戚和董事股东们,她应接不暇,措手不及。
家里的另一个主人,还在上中学的黎雅学,更是说不上话。
“哎,家里还是需要一个能做决定的男人,可惜雅博不在。”
看着这对年轻的继母继子,亲戚们摇摇头叹息,眼底却闪烁着莫名的光,意味不明。
几天前的早晨,方咛借由送黎雅学去上马术课暂时逃离了家。
方咛没有回家,也没有和其他等孩子下课的太太们坐在遮阴伞下喝茶闲聊,而是独自站在马场围栏外,天空碧蓝,马场茵绿,不知在想什么。
即使才刚上中学,但出身豪门的黎雅学对利益二字看得远比普通人透彻。
方咛和他出身歌厅的母亲不同,却和他大哥黎雅博的母亲有几分微妙的相似,丈夫没了,她孤零零站在那里,旁人能窥见她的可怜和茫然,却也能看到她依旧的优雅和清高。
眼前开阔的视野突然被什么占据,方咛抬头,一栏之隔,先入眼帘的是小马驹那双清澈的眼睛,而后才是黎雅学俊秀稚嫩的脸。
她立刻收起眼底的驳杂,微笑:“怎么了?”
黎雅学俯视着她,轻声道。
“你别担心,等大哥回来就好了。”
黎雅博?
等他回来,这个家她还有地方待吗?
方咛心中自嘲。
她花了三年的时间,好不容易跟黎雅学打好关系,黎雅学也算是接受了她加入这个家,然而也仅仅只是作为一个住客,而不是后妈。
更何况三年没见的黎雅博。
但她没有其他选择了,那么大的一个黎氏,这时候如果不站出来一个说话的人,光是这些日子上门的亲戚和股东,一人一招,就足够把黎氏搞垮。
而且比起这些人,黎一明应该也更属意自己的亲生儿子接管公司。
黎雅学还在上中学,目前能够接手黎氏的,只有黎雅博。
“陈叔。”
车子在马术学校门口停了很久,方咛终于开口。
陈叔应道:“太太,要回家吗?”
“不急,黎雅博什么时候回国?”
心里的打算是一回事,见到黎雅博后是另一回事。
她不知道,为什么同样的假以辞色,她在其他人脸上可以一眼看到他们表面上的客气,实则对她的轻视,但在黎雅博脸上,她什么也看不出来。
他甚至会对为他开车门的陈叔道谢,在交警临时拦车时,就连陈叔都会仗着此刻自己手上握着的是劳斯莱斯的方向盘而态度略显高傲,他却说了句“辛苦了”。
然而从上车之后,他没对她说一句话。
看起来他在那边还有很多事没处理完,一直在打电话,开车的陈叔时不时抬头,从后视镜里瞥见二人。
至亲过世,他们都穿着压抑的黑色,脸色白皙,没有血色没有表情,太太始终眼角低垂,而雅博少爷,镜片不时宜地反光,浓郁斯文的眉眼掩在其中,他什么也看不见。
车子终于开到家,黎雅博终于放下了手机,准备下车。
“那个……”
细微轻柔的女声响起,叫住他,万分犹豫。
黎雅博侧头。
“嗯?”
方咛将目光停留在他的银色领针上,提议道:“家里现在有很多人在,你刚下飞机……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黎雅博怔愣几秒,勾唇婉拒。
“没关系。”
方咛还想说什么,他又温和道:“事情发生的太突然,雅学年纪小,做不了主,这段日子辛苦你帮忙应付那些人了,之后的事就交给我吧。”
又是这样无可挑剔的态度,温润、妥帖,甚至还有几分安慰。
方咛实在搞不懂。
三年前的新婚之夜,他对她的那番羞辱之词,她还深记在心,难道他已经忘了?
既然觉得她是他父亲的一条小狗,现在为什么还要做出这副温和的样子?三年前还能说是看在黎一明的面子上,现在黎一明已经死了,他这副样子,做戏给谁看?
而且她突然“好心”来机场接他,他就不疑心吗?
方咛心底的戒备越来越重。
“对了。”
已经下了车的黎雅博突然回身,弯腰冲还在车里的方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