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帕被江白砚拿走,施黛掌心一空。
他这话说得语意不明,惹她眉心轻跳:“什么?”
“施小姐不是说过。”
江白砚静思一刹,像在回忆什么,似笑非笑:“第一次。”
施黛:懂了。
带江白砚去喝玉露白的当晚,她曾告诉他,第一次很重要。
所以这是——
施黛若有所思:“江公子第一次洗帕子?”
他对执剑除妖习以为常,手帕虽然柔软,但他很少接触,所以不擅清洗。
江白砚是这个意思?
他却是不回答了。
江白砚不置可否,眼风轻轻扫过她脸颊,问另一边的卫霄和虞知画:“接下来怎么走?”
“阿言深藏不露啊!”
被虞知画吹了吹伤口,卫霄一双眼睛亮得像小狗:“知画说了,我们距离出口不远,加快脚程,不久便能离开。”
虞知画点头:“快走吧。倘若再引来一波邪祟,不知要斗到何年何月去。”
施黛觉得,这是一对挺不错的哥哥嫂嫂。
虞知画不必多说,性情沉稳温婉、通晓天文地理,对卫灵这个妹妹颇为照顾。
卫霄瞧上去咋咋呼呼,邪祟来袭时,一直把卫灵护在身后。
看二人的相处,的确伉俪情深。
形势紧迫,施黛乖声应下,一路前行。
其间又有几团黑影试图偷袭,皆被斩杀殆尽。
“君来只是一个小客栈吧?”
虽说虞知画是凶手的嫌疑很小,施黛没忘记,她也在死者家门附近出现过。
线索能得一点是一点,施黛佯装懵懂,故意问:“这群邪祟为什么一窝蜂到这儿来?”
虞知画眸色微沉。
“许是……”
她轻声道:“为了我的妖丹。”
施黛掀起眼睫。
“画中仙生于书画,妖丹里,蕴藉天地纯净灵气。”
虞知画说:“我自诞生起,遭遇过诸多袭击。今日的邪潮,恐怕是针对我来的……让你们卷进来,抱歉。”
施黛从她的语气里,头一回听出低落与自责。
“道歉做什么?”
卫霄想要安慰,手忙脚乱好一阵子,双手不知应当往哪儿放,最终停在她肩头上:“首先,它们不一定是冲着你的。这么多邪祟,专抢你那一颗妖丹?它们也分不了啊。”
他收敛笑意,正色继续道:“其次,就算当真为了你来,那是它们贪得无厌,与你有何关系?你妖丹纯净,还有错了?”
虞知画目色沉静如水,定定望他。
“总之别怕。”
卫霄拍拍胸脯,咧嘴笑开:“鬼打墙而已,不会有事。”
他的语气张扬笃定,虞知画轻扬嘴角:“好。”
漫长的廊道里光线微薄,施黛专注倾听两人的对话,视线游移
,扫过长廊。
鬼打墙出现在君来客栈里,只有他们四人被拉进来。
应该是在虞知画的客房时,邪祟们破窗而入,那一瞬间造成了空间扭曲。
忽略蠕动的血丝和随处可见的黑雾,鬼打墙的陈设布置,与君来客栈如出一辙。
但是……
施黛左右环顾,目光掠过猩红色墙面和木质地板,总觉有哪里不对劲。
“江公子。”
施黛悄声:“你觉不觉得,这地方怪怪的?”
说完暗暗懊恼,这不是废话吗。
鬼打墙里邪气横生,妖祟四起,哪儿哪儿都不正常。
那股微妙的不适应,究竟来自什么地方?
施黛没机会思考更多。
耳边响起虞知画的轻语:“到了。”
他们在接连不断的长廊中走了太久,对一成不变的景致早已麻木。
闻声抬眸眺望,施黛被前方的一束微光刺得眯起双眼。
是楼梯。
许久未见的、通往一楼的楼梯,暖黄烛光氤氲,勾勒闪熠不定的几点亮色。
卫霄战意蓬发,绷直身体:“下楼之后,就能离开这鬼地方了吧?”
“出口往往藏有不少妖魔鬼怪,切不可大意。”
逃出生天的希望近在眼前,虞知画长出一口气:“我们——”
语未毕,一道黑影迅疾扑出。
卫霄眼疾手快,挥剑骤起,剑锋与对方坚固的躯体相撞,竟发出金石撞击般的脆响。
一击未成,卫霄冷然哼笑,再度前袭。
邪祟们守在出口,无异于守株待兔,等他们自投罗网。
这里的妖魔更杂也更强,比之前难对付得多。卫霄与虞知画在前,施黛和江白砚守住侧后,一时刀光剑影。
施黛不用术法,仅凭一把小刀,效用大打折扣。
万幸江白砚足够靠谱,剑术快且狠,哪怕不用灵气,也能一剑枭首,攻势迅猛得令人心惊。
猝然间,施黛听见一声疾呼。
——“阿霄!”
敏锐猜到发生了什么,在腾涌邪潮中,她即刻扭头。
虞知画立于几步开外,一只妖鬼欲要偷袭,贴近她身后。
但舞动的长镰并未触及她身体,千钧一发,有人挡在她与妖鬼之间。
卫霄正与另一只邪祟缠斗,拔剑相救已来不及,出于本能地,青年用身体为她挡下一击。
烛光朦胧,映出他小腹一片湿濡,有殷红液体滴落,是血。
妖鬼的长镰险些贯穿他腹部,猛地抽出,鲜血四溅。
“……小妹!”
画笔于虚空重重点染,虞知画双目通红,尾音轻颤:“护好你哥哥,先为他止血。”
虞知画与江白砚分守前后,有功夫照看卫霄的,只剩施黛一个。
她没犹豫,在虞知画的庇护下灵巧靠近卫霄,把他拉到角落。
是真人,拥有实体。
嗅到浓郁血腥气,施黛看向卫霄小腹。
当夜身处客栈的人里,卫霄也拥有灵力。
之所以排除他的嫌疑,是因此人在第一波邪祟时,为救虞知画身受重伤,不可能有余力驱动邪法。
对于这一点,施黛觉得,其实有很多方法瞒天过海。
比如佯装被刺穿腹部,实际只受了很浅的伤。
又比如借由画中仙化虚为实的能力,利用虚假的幻术进行蒙骗——
现在看来,卫霄的伤势确然不假。
施黛用小刀划破一截裙摆,右手探向伤口,把布料用作绷带,为他止血。
长镰刺得极深,伤痕处血肉外翻,仅仅看上一眼,也叫人胆战心惊。
触上去,鲜血与体温都滚烫如火,绝非作假。
卫霄疼得满头冷汗,意识模糊,轻嘶一声。
如此虚弱的状态,驱动邪术的可能性是零。
身后响彻邪祟的尖啸,因为紧张,胸腔嗡嗡作响。
一面因源源不断的血液指尖轻颤,施黛一面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头脑疾转。
卫霄的嫌疑被排除在外,虞知画从鬼打墙离开后,又始终守在大堂,抵御邪祟。
第二波、第二波的邪潮需要邪法分别启动,她没有作案时间。
既然这对未婚夫妻不被作为凶手考虑,那……
藏于幕后的邪修,是游侠韩纵,还是厨娘锦娘?
在卫霄腹部迅速打出一个结,施黛仰头,瞥见靠拢的人影。
江白砚右手执剑,左手将卫霄扶上肩头:“走。”
画墨飞点,剑影如电。
汹涌的黑潮被破开一条狭窄通途,施黛凝神屏息,起身奔向燃有烛光的长梯。
*
脱离鬼打墙,起先是一阵迷蒙的眩晕。
当施黛恍恍惚惚定了神,视野中光晕弥漫,令她抬手遮住双眼。
邪气消退大半,血腥味萦绕鼻尖。
心口仍在怦怦跳,她眨眼,环顾四周。
这里是进入鬼打墙前,四人所处的虞知画的卧房。
因是邪潮出现的地方,房中桌椅倾塌,混乱不堪。被摆在桌上的笔墨纸砚洒落一地,角落残存未尽的黑烟。
卫霄气若游丝躺在地面,被虞知画红着眼抱上床榻。
“我为他医治。”
抹去眼角泪痕,虞知画指尖凝结灵气,勾出阵法:“你们去看看,客栈中如何了。”
这是在给卫霄渡入灵气,为他在生死一线上,勉强拉回几分生机。
渡灵需静心凝神,不容打扰。
距离第二波邪潮尚且有段间隔,虞知画就算是邪修,也作不了妖。
施黛心知肚明,点头应声:“好。”
走出房门,她才把想说的话一股脑吐出来:“江公子,虞知画和卫霄的嫌疑,是不是能完全排除了?我仔细看过,卫霄身上是真
伤。()”
念及卫霄被刺破的小腹,施黛没忍住摸了摸自己相同的部位。
刀锋深入肚子里,想想就很疼。
江白砚颔首:“嗯。?()?[()]『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卫霄救下虞知画的一幕,他与施黛都看得分明。
“接下来,应当紧盯着韩纵和锦娘吧?”
施黛皱眉思忖:“但我们跟他俩不熟……用什么理由接近才好?”
她说着侧头,观察被袭击过一轮后的君来客栈。
一片混乱。
廊道里,处处可见蔬菜瓜果、书页残章与逃亡时不慎落下的外衫。
楼下传来幽幽哭声,夹杂怒不可遏的咒骂,气急败坏,凌乱纷扰。
客栈里多是平民百姓,被邪祟吓上这么一遭,确实够呛。
沿楼梯下到大堂,施黛一眼望见沈流霜和柳如棠。
“黛黛。”
沈流霜见她,眼底展露笑意:“鬼打墙里还好吗?有没有受伤?还有江公子——”
她眸光微动,看见江白砚颊边一抹血痕。
因有虞知画本尊的提醒,进入幻境前,所有人都知道卫灵和阿言遭遇过鬼打墙。
施黛摇头,强撑精神展颜一笑,示意自己一切都好:“我没事。江公子和卫霄受伤多些。”
她言简意赅,阐述了方才经历过的来龙去脉。
“这样。”
柳如棠道:“我们这边的情况,也和证词里的描述大差不差。”
邪祟破窗而入,毫无征兆咬下一人的头颅。
客栈中乱作一团,人人自危,是韩纵及时出手,加之老板娘挽弓射箭,这才击退作乱的妖邪。
邪祟褪去,有人打算仓惶逃离此地,出门后没跑多远,便被黑雾浑然吞没——
四面黑黢黢的丛林里,藏匿有数量未知的妖魔鬼怪,但凡敢踏离一步,必然被盯上。
“老板娘说,因为客栈经常遭到袭击,她爹请大师开过符。”
沈流霜遥望窗外雾蒙蒙的夜色:“门外的邪祟被符箓所慑,暂时不敢进来。”
当然,邪修启动第二次和第二次召邪阵法后,就是另外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