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清欢听得入神,琢磨一下那含糊不明的“七日”,往江白砚身侧缩了缩。
“确是邪法。”
江白砚淡声:“不少邪修以血肉为祭,人血不够,便用猫狗代替。”
沈流霜颔首:“她既然能杀人……利用心因法,制造这起连环杀人案,倒也有迹可循。”
“是锦娘的话,很多细节都能说通。”
柳如棠道:“长安城接连死去好几l人,镇厄司着手调查。她定然忧心被查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掉客栈里的所有人,从此抹去自己的痕迹。”
“老板娘不是说过吗?锦娘无父无母,如今与世间唯一的联系,只剩君来客栈。客栈一灭,没人知道她的身份和行踪。”
她摸摸下巴:“要不然,幕后凶手为什么偏偏选中了这家客栈?”
施黛低低嗯了声。
凶手为何选在君来客栈动手,是困扰她很久的一个疑点。
这家客栈立于长安郊外,虽则偏僻,但不至于人迹罕至。
比它更不易察觉的地方有很多,比它更容易袭击的地方也有不少——
君来客栈有什么特殊之处?
如果凶手是锦娘的话,按照柳如棠的推论,说得通。
“的确如此。”
沈流霜表示赞同:“卫霄和虞知画没有作案时机,如果韩纵的嫌疑能被完全排除,锦娘就是板上钉钉的凶手。”
现在邪祟来袭,她竟一个人单独回了屋。
单从这一点来看,就很不正常。
“对了。”
施黛左右望了望:“在这间屋子里,你们找到什么?”
“是打猎的器具,和烤制食物用的香料。”
阎清欢老实回答:“还有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
他行至桌前,打开一个小布包:“喏,在这里面。这是虞知画带来的包袱。”
施黛凑近打量。
布包里装着零散的小物,有香料圆盒,一块绣有桃花的手帕,一把木梳,一瓶金疮药。
没有值得在意的地方。
“还有这个。”
阎清欢从怀里取出一个香囊:“是虞知画和卫霄的祈愿笺。”
打开香囊,他取出祈愿笺。
是一张浅绯色的笺纸,瞧上去已有些
年头(),泛出淡淡的黄。
纸上写有一行小字▲()▲『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施黛定睛看去,是《西洲曲》中的一句。
【南风知我意】。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沈流霜俯身,指尖挑起祈愿笺下角:“从寺里求来的姻缘笺……看样子很旧了。”
“虞知画和卫霄都很宝贝它。”
阎清欢挠头:“我拿到的画境提示是,卫霄身受重伤,一直把它攥在怀里,躺在床上祈祷虞知画平安。”
真够恩爱。
施黛认真打量了会儿:“这对未婚夫妻是青梅竹马吗?这张纸,少说也有好几l年了吧?”
“不算青梅竹马。”
柳如棠详细盘问过当晚客栈里的所有人,最有发言权:“他俩认识大概有五六年,日久生情嘛。”
卫霄和虞知画的房中并无猫腻,最后的嫌疑也被排除。
“终于——!”
柳如棠握拳,干劲十足:“只差韩纵,马上就能结案了!”
这桩案子忙得她焦头烂额,等结束后,她要好好犒劳自己和白九娘子一顿。
沈流霜轻挑眉梢,故意逗她:“当心在韩纵身上,出现意想不到的反转哦?”
柳如棠迅速捂住她嘴巴。
阎清欢在一旁默默咽了口唾沫。
他看断案话本子这么多年,总结有以下三条经验:
第一,某人遇害,丈夫或妻子九成概率是凶手。
第二,倘若一具尸体面目全非,身份必然被调换。
第三,太过顺利的案子,到后来铁定出事,打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阎清欢决定不乌鸦嘴,把话吞进喉咙。
“距离第三波邪潮,还有一段时间。”
沈流霜笑笑:“大家辛苦这么久,短暂休息一会儿吧?听说第三波的邪祟攻势很凶,当心莫要受伤。”
“我去大堂候着。”
柳如棠:“看看有没有其他形迹可疑的人。”
几l乎所有客人都被老板娘带去了一楼,她待在大堂,能把众生相尽收眼底。
“我在二楼转转,顺便休息会儿。”
在鬼打墙里受惊又受累,直到现在,施黛的腿仍在发酸。
她说着侧目,笑意清浅:“江公子要一起吗?我们讨论讨论,待会儿怎样接近韩纵。”
此话一出,引来四道蕴意迥异的视线。
沈流霜怔忪蹙眉:是单独邀约?
柳如棠两眼发亮:是单独邀约!
阎清欢敬佩握拳:不愧是施小姐,明明疲惫至极,已经在为第三波邪潮做准备了。
他也要努力调查!
江白砚抬眸,正对她的杏眼。
施黛嘴角是一贯噙着的微笑,好似小雪消融,双目黑白分明,眼尾勾出弯弯弧度。
不知为何,江白砚却觉出几l分沉郁色调。
但他还是应道:“好。”
() *
二楼寂静无人,施黛脚步慢悠悠,在廊间缓缓踱步。
江白砚行于她身侧。
“江公子的伤势如何了?()”
施黛看他一眼:“被邪气入体,还流了那么多血,阎公子怎么说??()?『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是蕴藉关切的眼神,与平常无异。
江白砚轻声应道:“无碍。他赠我滋补气血的丹药,服下后好转许多。”
“这样就好。”
施黛拿着钥匙,打开卫灵房间,给两人各倒一杯茶:“江公子告诉阎公子,你的伤口渗进过邪气了吗?”
江白砚:“并未。”
施黛掀起眼睫,目露困惑。
“邪气已被剜除,无需在意。”
江白砚笑笑:“施小姐的伤势如何?”
看出来了。
这是在转移话题。
施黛抿下一口凉茶,顿时清醒。
她在鬼打墙里被保护得很好,身上仅有几l道刮伤的小血痕。
江白砚回房时,沈流霜帮她仔仔细细处理过。
“我能有什么事。”
施黛不动声色,把话题拉回去:“江公子的伤比我重得多。对了,你不是被猫咪挠过一回?那里还好吗?”
因她一句话,手背的伤口漫出痛与痒。
江白砚指节微动:“不碍事,这是小伤。”
施黛皱皱眉,小声应答:“小伤?我记得当时在厨房,你流了好多血——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被猫抓成那样的。”
她顿了顿:“邪气入体,也是第一次看到。”
房中烛火轻摇,模糊光与暗的界限。
明暗交错的角落聚出一条细线,曳动拉拽,悄寂无声。
倒映在地面的影子,也被扯得轻轻一晃。
施黛说得隐晦,话语在他心尖几l番弹拽,不必句句分明,便已触及某个晦涩难言的秘密。
江白砚向来是个聪明人。
有时糊涂未尝不好。
“……施小姐。”
他低声:“想说什么?”
施黛握了握右拳,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天地可鉴。
她表面看上去云淡风轻,其实心里紧张得要命,紧紧绷成一根弦。
这辈子连发脾气都很少有过,更别提当下的当面对质。
她经验为零。
“我——”
勉强稳下心神,施黛定声:“我想看看你被猫抓出的伤口,可以吗?”
耳边安静一息。
然后是两息,三息。
满室阒静里,她听见江白砚的一声笑。
“施小姐最好别看。”
他嗓音淡淡,笑意像自嘲:“刀伤丑陋,许会将你吓到。”
刀伤。
什么刀伤。
——还真是刀伤?
没料到他竟坦白得如此直言不讳
() ,施黛反倒一怔。
半明半昧的光影一触即破,半遮半掩的气氛碎了个彻底。
江白砚立于烛火下抬眸,双眼微挑,敛有薄光。
他轻哂:“施小姐如何知晓的?”
施黛与他对上视线:“……被普通邪祟所伤,不会感染伤口。”
彼此都已把话摊开,她想起江白砚肩头乌黑的血渍,愈发气恼:“你为什么、为什么这样?”
因为他不正常。
江白砚垂眼,没让她看清眸底情绪——
如同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沼泽,生有尖锐的刺,堆满脏污不堪的泥。
“因为如此,能令我心觉快意。”
他语气平静,仿佛并非在说自己:“施小姐,每次痛到极致,我便生出欢愉。我就是这样的人。”
他把心中恶念一层层向她剥开,展露连自己都厌恶的一面。
江白砚觉得好笑,伴随胸腔里细细密密痛意滋生的,是近乎于自虐的快感。
与此同时,也有狼狈与难堪。
他为何觉得难堪?于他而言,这并非多么要紧的事。
因为倾吐的对象是施黛?
江白砚微微出神。
他的心思病态至极,本可说些带刺的话语,转瞬间,却想起施黛为他剜毒时,那双沾染血迹的掌心。
他闭了闭眼,终究只道出一句:“抱歉,把你卷进来。”
施黛似是被吓懵了,愣愣看着他。
好半晌,江白砚听她问:“为什么会因为疼痛……觉得欢愉?”
“不知道。”
他很轻地笑笑,尾音是漫不经心的讥诮:“或许因为,和它更熟?”
大概觉得恶心,施黛没再说话。
房中一时静下,江白砚眉眼低垂,感知胸腔里古怪的情绪。
很闷,喘不过气。
像在深冬雾蒙蒙的傍晚,乌云密不透风压了满天,却等不来一场及时的雨。
“施小姐。”
他略微侧过头去:“若没有别的事——”
施黛:“因为你一直在受伤,却没和旁人有过接触?”
江白砚没回答。
顷刻间,听她接着说:“你如果不介意——”
施黛道:“可以把手给我。”
……什么?
江白砚险些以为出现幻听。
垂眼看去,施黛抬手摸了摸耳朵。
她一双眼格外亮,里面是无奈的愠怒,又像不好意思,轻轻抿了下嘴角。
“总之。”
在这种情况下组织不出好听的话,施黛胡言乱语,理直气壮:“多与我们碰一碰,这样那样,你和真正的快意就熟起来了。”
啊可恶,她在说什么。
耳尖泛起薄红,施黛浅浅瞪他一眼,伸出右手。
要说不生气,当然是假的。
从没见过江白砚这么不把自己当回事的人。
明明保护她的时候,他从始至终认真得很,没让她吃过痛。
愠怒的劲头过了,设身处地想一想,又觉得无可奈何。
同样的年纪,其他小孩靠在父母怀中撒娇,江白砚在那间昏暗的地下暗房里,被邪修百般折磨。
她没道理站在自我的立场上,对他过分指责。
但还是生气。
施黛嗓音闷闷,晃一晃手指头:“你要试试吗?”
江白砚定定看她。
种种恶劣的言语被她一句话堵住,哽在喉头,化在心头。
鬼使神差,他探出右手。
距离逐渐缩短,趋近于无。
触上施黛的刹那,江白砚长睫轻颤。
指尖相触又分开。
像第一次碰到热水的猫。
他似被烫伤,指节回缩,下一刻,又被施黛轻轻勾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