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轲瞅他一眼:“黛黛若是被纨绔公子哥骗走,我非得——”
她本想说“非得扒了那小子的皮”,唯恐吓到施黛,换上和颜悦色的语气:“黛黛慧眼识珠,想必看不上纨绔公子哥。”
施敬承位高权重,放眼长安城,施黛结识的世家子弟不在少数。
作为娘亲,孟轲愣是没看出她对谁动了心思。
“娘亲说得对。”
施黛笑吟吟接话:“我记住了。”
沈流霜沉吟加码:“最好再懂些洗衣、净屋和女红。”
“只会这些也不成。”
施敬承认真思考:“刀剑符阵,或是别的什么保命手段,总该精通一样。否则遇上危险,莫非要躲在你身后?”
身为大昭最强战力之一,施敬承有慕强的本能在身上。
要真见到个弱柳扶风的女婿,他保不准哪天就倒拔垂杨柳了。
施云声一声不吭吃虾饺。
第无数次,他觉得人族的世界很恐怖。
原来长大后被人喜欢,要做到这种程度。他听来听去,自己竟是一项都不符合——
刀法会一点儿,远远称不上精通。
真麻烦,施云声想,与其学会上述的杂七杂八去讨女孩子欢心,不如他一个人快快乐乐练刀。
施黛也觉得越说越偏:“别别别,这得从天上拽神仙下来了。”
很奇怪。
方才有一瞬间,她条件反射地想,江白砚是懂做菜的。
剑术也很厉害,看上去十项全能,只是恐怕不懂女红。
还有什么是他不擅长的吗?
“而且,我不一定非要喜欢谁啊。”
施黛把思绪拉回来:“一个人也挺好的。”
这回连孟轲都愣了愣:“一个人?”
施黛点头:“潇潇洒洒自由自在嘛。”
打青春期开始,她很少考虑风花雪月的事,大多数时候,在为生计奔波。
久而久之,对这样的状态习以
() 为常。
一个人独处意味着更多的选择权,施黛不觉得有什么。
说到底,她的生活会变成怎样,最终要靠她自己。
在大昭,不婚的男女数量极少。施黛抬起眼,观察父母的神色。
“说得是。”
孟轲想了想,朗声一笑:“一切看你的意思。你若遇不上中意的郎君,我们不会逼迫;你若看上谁——”
孟轲:“咱们把他这样那样,让他服服帖帖。”
施黛:?
哪样哪样?娘亲请不要大声密谋!
施敬承颔首表示赞同。
想想也对,哪家的臭小子能待他女儿比施府更好?
镇厄司以实力为尊,强如白轻殷柔,活得无拘无束,任谁见了都要恭恭敬敬。
施敬承觉得那样挺好。
“对了。”
眼见席间静下,施黛赶忙转移话题:“十天期限已到,夜游神是不是快回长安城了?”
她没忘记,自己与夜游神商量好了合伙办快递,走遍全大昭。
说起这个,孟轲目露喜色。
“正是。”
孟轲道:“在今晚。”
她若有所思,指尖轻点桌沿。
“黛黛还不知道吧?昨天夜里,‘送了么’的主阁选定了,在西市。”
孟轲说:“不止宋凝烟,好几个赶尸人与我签了契,愿意派手底下的僵尸上工。”
被施黛抱在怀里的阿狸:……
盛世如施黛所愿,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这两件事儿恰好撞在一起,我昨日就在着手,打算请他们吃顿饭。”
孟轲挑眉:“你不是说过,夜游神穷困潦倒,对各式各样的食物很感兴趣吗?”
这是个好主意。
毕竟是日后的合作伙伴,施黛早想着请夜游神好好吃上一顿,与孟轲不谋而合。
“既然叫上赶尸人和夜游神。”
施黛福至心灵:“把画皮妖也请来吧?大家正好聚一聚,热热闹闹的。”
“也好。”
施敬承笑笑:“看时间,后天便是上元节。阖家团圆的当口,恰巧应景。”
施黛眨眨眼。
上元节,即每年正月十五的元宵节。
大昭很看重这个节日,届时处处舞龙舞狮,花灯满街,极为热闹。
万幸她没赶在上元节当天生病,否则非要悔青肠子不可。
“今天去酒楼吃顿好的,隔上一日,全家去看花灯。”
孟轲笑得惬意,心里的算盘噼啪响:“时间刚刚好。”
心下微动,施黛看向不远处的施云声。
这是回到施府后,施云声与家人过的第一个上元节。
不知道他喜不喜欢小狼形状的花灯。
察觉她的注视,施云声目光斜斜扫来,得到施黛一个灿融融的笑脸。
他没出声,抿了抿
唇,低头继续吃虾饺。()
“那就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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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轲雷厉风行,果断定下:“今夜临仙阁,我请客。”
*
约定的时间是酉时,作为宴请宾客的东家,施黛跟随爹娘早早来了临仙阁。
临仙阁位于东市,是颇受达官显贵喜爱的去处,推门而入,鼓乐笙箫幽缠入耳,因在新年期间,处处挂有喜庆的红绸。
两名白莹莹的小童领着几人前往雅间,施黛发现,这两个孩子走起路来,竟是双足不着地。
“是白鹤妖。”
沈流霜低声解释:“这座楼里,有不少妖怪。”
临仙阁,顾名思义,一处不同于凡俗的世外桃源。
酒楼老板是个妙人,雇佣了众多形形色色的妖物精怪,呈现出似仙非仙、精雅诡谲的独特氛围。
施黛侧目望去,与她擦身而过的侍女足下生花,大堂内的琴筝无人自弹,宛如仙音。
两个小童将他们送往最高处,脆生生道:“贵客请。”
语罢行礼退离,转身的刹那,双手变为两翼,轻盈飞下楼去。
门里接待的,是另一位娉婷高挑、身着白裙的姑娘。
“好漂亮。”
瞥了眼她发间的白梅花,施黛兴致勃勃搭话:“姐姐是梅花妖吗?”
姑娘一笑,抬起右手。
五指弓起,倏然化作毛绒绒的利爪,她亮出两颗尖利的牙:“是白老虎哦。”
凶残迅猛的捕食者,和喜欢漂漂亮亮的小草小花,两者不冲突。
“我与敬承去外面接待客人。”
把小辈们安置在雅间,孟轲道:“你们在这儿稍坐片刻。”
施黛:“不用我们帮忙吗?”
“小事。”
施敬承摇头,温声道:“你热病初愈,好好歇息。”
孟轲挥一挥手:“我们很快回来。你们闲来无趣,可以去雅间外的观星台打发时间。”
观星台类似后世的露台,与雅间相连。
他们身处临仙阁最高层,立于观星台上,上可见明月繁星,下可俯瞰长安最繁华的东市街景,视野极为开阔。
孟轲与施敬承并肩离去,白虎妖为几人斟好热茶:“我候在门外。诸位遇事唤我便可。”
施黛笑着应声:“谢谢。”
这姑娘娇憨可爱、恭而有礼,白虎妖看她一眼,扬唇摘下发间的白梅花,放在施黛身前:“有缘相见,以此花相赠。”
她袅袅而去,施黛坐在桌边双手托腮,杏眼亮晶晶。
姐姐,真好。
江白砚无言瞥她,静默收回视线。
“外面在刮风,黛黛待在雅间内吧。”
沈流霜柔声道:“云声,同我去观星台看看?”
施云声:?
被猝不及防叫到名字,施云声仰头,黑眸里是清澈的茫然。
为什么是他们两个?他们去观星台,雅
() 间不就只剩施黛和江白砚了?
“你不是对长安城很感兴趣?”
沈流霜笑笑,勾一勾手指头:“临仙阁是绝佳的赏景地,去观星台,我为你介绍东市。”
小小的脑袋瓜装不下大人们的弯弯绕绕,施云声不懂,也想不明白。
但听沈流霜的话,总归没错。
迟疑几息,身穿玄衣的男孩站起身来,凌乱的高马尾悠悠一摆:“好。”
推开雅间里侧的雕花木门,便是观星台。
廊台宽敞,上有琉璃瓦屋檐,外侧围一圈梨花木阑干,垂目眺望,东市一览无余。
施云声不傻,当然不会觉得,沈流霜单纯想看风景。
果不其然,当他抬眼,见身旁那人侧着身子,似在漫不经心扫视街景,实则余光浅浅,透过门上的雕花缝隙探向屋内。
这是在……看里面?
冬风吹来,沈流霜目色淡淡。
观景是假,她的真正意图,是留江白砚与施黛独处。
——接下来,江白砚打算做什么?
她不会干涉施黛去爱慕谁,倘若妹妹寻得如意郎君,沈流霜自是为她高兴。
只不过……当下的施黛显然并无此意,而江白砚,总让她觉得有几分猫腻。
江白砚性情古怪,沈流霜打算趁此探查一番,警惕他做出逾矩的举动,以免让施黛受伤害。
站在观星台的阑干前,既能留心房里的动静,又不至于令施黛感到不自在。
有木门阻挡,观星台上的风吹不进雅间。
施黛喝下一杯热茶,周身冷意褪尽,满足眯了眯眼。
与室外不同,这里安静得落针可闻,一旦没人说话,就听不见任何声音。
除了偶尔冷风刮过门框的轻响,哐当哐当。
“昨天晚上,谢谢。”
回忆昨夜种种,施黛挠头:“还有……我不小心睡着了,抱歉。”
她发烧像喝了假酒,与江白砚聊天聊得好好的,居然稀里糊涂睡了过去。
江白砚笑笑:“无事。生有热病,嗜睡很寻常。”
好温柔。
施黛胆子大了些,又开始小嘴叭叭:“你送我的琥珀很有用。后半夜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握着它,才睡得安稳。”
她兴冲冲:“等到夏天,有它一定很舒服。”
施黛喜欢那枚琥珀。
江白砚想,他鲛尾上还有更多鳞片,若她想要,尽数熔进玉石里便是。
念及此处,又觉困顿。
他为琥珀寻了个“极北寒气”的由头,剩下的,要如何编造理由?
直截了当说是鳞片,施黛必不愿接受。
他一时走神,听施黛问:“你在想什么?”
眸光回落,江白砚沉默一瞬,半开玩笑:“今早的膳厅。”
好歹毒的答案。
施黛一口茶差点儿噎住,侧过头去,正对江白砚似笑非笑的眼。
“你别……()”
轻声笑了笑,施黛飞快摆手:“他们说着玩的。世上哪有事事精通的人?≦()≦[()]『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江白砚淡声,听不出情绪:“也是。”
“要说的话,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同辈了。”
想起今早生出的疑惑,施黛忍不住问:“你也有不擅长做的事吧?”
江白砚剑术精湛,给他们烤过非常美味的兔子,房中总是一尘不染的,想必经常做家务活。
他会在什么时候一筹莫展?
施黛难以抑制地感到好奇。
“很多。”
江白砚坐上她身侧的木椅:“饮酒,双陆,蹴鞠,最不擅长的——”
他略微转头,双目黢黑:“你不觉得,我很不近人情?”
施黛一顿。
江白砚性子冷淡、不好接近,几乎是身边所有人的共识。
施黛起初也觉得他孤僻,接触久了,发现这是个很温柔的好人。
“怎么会,谁说的,没有的事。”
施黛否认三连:“你只是性格淡了点儿,哪是不近人情?”
江白砚勾了下嘴角。
他似在思忖,半晌没出声,末了眨眨眼,睫毛在阳光下筛落细碎光晕。
“是么?”
江白砚道:“许是我不懂如何哄人开心,每每与人相处,都不讨那人喜欢。”
言尽于此,不必多说。
如他所想一般,施黛毫不犹豫:“哄人开心?我可以教你。”
想来也是,江白砚这辈子很少与外人交流,杀过的妖魔鬼怪,恐怕比接触过的人更多。
嘴角弧度加深些许。
江白砚语气如常:“如何教?你来哄我?”
“首先要多笑笑。”
斟酌一会儿措辞,施黛打个响指:“笑是释放善意的方式,你笑起来很好看。”
江白砚:“嗯。”
“然后,要对另一个人表现适当的关心。”
把他上上下下扫视一遍,施黛说:“打个比方,我要是哄你——”
目光落在江白砚眼底淡淡的青黑,施黛新奇扬眉:“你昨夜没睡好觉?”
江白砚:……
他的确没睡。
“为什么?有烦心事吗?还是——”
她幸好没脱口而出,“还是因为被我摸了尾巴”。
觉得这句话太过暧昧,施黛话锋一转:“今后遇上烦心事,可以告诉我。”
她为了找补,语速飞快,一句话说完,看向身前的江白砚。
他的眼瞳沉静无波,叫人看不透喜怒哀乐,默了默,眼尾轻弯:“好。”
尾音略长,含出清浅的笑。
施黛却不明所以地心慌。
“烦心事,”江白砚道,“现在能告诉你吗?”
没有迟疑,施黛回他:“嗯。”
“施黛。”
摇
() 漾的日影下,很清晰地,她听江白砚开口:“你方才不认真。”()
他轻声说:“我想听你认真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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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下静了静。
然后是自己轰然加速的心跳,鼓噪得惊人。
那双近在咫尺的桃花眼不带笑意,岑寂黝黑,如同能将她吞噬的漩涡。
可一晃神,仿佛刚刚的侵略性全是幻觉,他的目光澄净又无辜。
无论哪一种,都是只她一人能窥见的眼神,宛若绞缠的网,铺天盖地。
她哄江白砚时走了神,的确算不得认真。
下意识地,施黛挪动眼珠,瞥向雅间角落的雕花木门。
沈流霜与施云声不知什么时候进来。
虽说哪怕他们突然进屋,也发觉不了丝毫端倪。
江白砚与她分坐两边,没有亲昵的触碰,也没有逾矩的话语,其间种种,不足以被外人知晓。
平时嘴皮子最是利索,此刻却不知如何打破沉默。被他这样看着,时隔一天,施黛再度感受到发烧似的热。
这样很不对劲……吧?
她脊椎骨止不住地发麻。
手指微蜷,像搬家的蜗牛,一点点挪到他手边。
借由圆桌的遮挡,在仅有两人知晓的阴影下,施黛挠了挠他掌心。
她声音被压低,好似细雨落在耳畔的清响,尾端轻轻一勾:“沉玉。”
毫无防备的动作,很痒。
江白砚指尖颤了颤,险些狼狈缩回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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