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凶邪出世的尸横遍野,她不愿再见上一遭。
“下一步,”沈流霜问,“怎么查?”
不知怎么,孟轲与施敬承缄默几息。
施敬承道:“我们打算去青州。”
施黛:“青州?”
青州在江南以北,是座临海的大城。
施黛没去过,对它的认知趋近于零。
孟轲双唇微张,欲言又止。
江白砚神情自若:“调查江府的案子。”
施黛心口一跳,对上他的眼。
江白砚的表情一如既往淡然无波,尾音是漫不经意的轻:
“凌霄君与江家灭门案有关,探查这桩案子,许能知晓他的身份。”
最值得深思的一点是,究竟出于什么理由,凌霄君才要屠尽江家?
他的真实身份,八成与江府有牵连。
“此事紧迫,耽误不得,我们决定明日出发。”
施敬承道:“你们想一同前往吗?”
施黛没犹豫:“去。”
江南事毕,无需多留。
沈流霜道:“青州离越州不远,用神行符,约莫一日能到吧?”
施云声未做反驳。
爹娘姐姐去哪儿,他就去哪儿,如果可以帮上力所能及的忙,再好不过。
“好,那便一起去——书圣也在查这桩案子,随我们一并前往。”
施敬承笑笑:“青州,是个好地方。”
*
离开越州前,施黛向这儿的熟人好好道了别。
聂斩四人免去牢狱之灾,几日后被放出镇厄司,能如往常一般生活。
“我连砍头的结局都设想好了,居然可以活下来。”
聂斩苦恼挠头:“糟糕……夫子留的课业还没动笔。”
谢允之慈爱摸他后脑勺:“不怕砍头,怕被夫子训?”
秦酒酒面无表情出馊主意:“要不,你在牢里多待几天,等时限过去?”
莫含青笑道:“出去后,一起为崔叔扫一扫墓吧。”
镇厄司没向百姓透露斩心刀的真实身份。
大仇得报,他们
() 的人生将渐渐步入正轨。
百里青枝顺利继承家主之位,在着手对百里氏从内到外的变革。
用她的原话说,是“酒囊饭袋之辈,全得清理干净”。
听闻沈流霜要离开越州,百里青枝轻揉她脑袋:“记得常来看看我。”
在这世上,她们是彼此血脉联系最紧密的人。
不等沈流霜应答,百里青枝扬唇:“你不来越州,我也会去长安看你的。”
对沈流霜这个小侄女,她印象很不错。
沈流霜也笑:“近日麻烦事肯定不少,别太操劳。等这桩案子结束,我来看你。”
告别百里青枝后,施黛没忘去拜访阎清欢的爹娘。
之前得过二老的赠礼,临走前,理应道一声谢。
“是清欢的朋友啊!那孩子常常说起你们。”
慈眉善目的白胖叔叔一开口就停不下来:“饿了吗?想吃什么?佛跳墙和羊膏髓喜不喜欢?”
说着看向江白砚,两眼生光:“这位小兄弟,我看你骨骼惊奇,是个天生的练武奇才!今日有缘相遇,不如……”
施黛想起来了。
阎清欢他爹最爱结拜异姓兄弟,有两百多个哥哥和四个弟弟。
他话没说完,被姿容秀美的女人一把拽开。
阎清欢娘亲笑得温柔:“抱歉,他一向这德行。”
“你们要去青州?”
阎清欢面露憾色:“好可惜,没来得及带你们四处逛逛。”
“以后总有机会嘛。”
施黛笑道:“你好好陪着爹娘,我们长安见。”
阎清欢点头,转身进房翻找一阵,再出来,手里捧满瓶瓶罐罐。
“这是万灵丹,这是止血药,这是驱毒的丹丸。”
把药瓶一股脑塞给他们,阎清欢叮嘱:“千万当心。”
施黛挺直身板,表示不用担心。
他们跟着施敬承和书圣,很难出大岔子。
一来二去到了正午时分,施黛抱着小白狐狸,登上前往青州的马车。
她对青州只有模糊的印象,富庶,临海,面积辽阔。
现在多出一条,江白砚的故乡。
念及此,施黛撩起眼。
江白砚坐在角落,疏懒望着窗外,日光下的眉目收敛锋芒,透出少有的柔软明澈。
褪去戾气,像世间所有普通的少年人一样。
江白砚在想什么?
施黛猜不透,从桌上拿起一块桂花糕,递到他身前。
决定了,在青州要多陪陪江白砚,让他开心些。
转眸望来,江白砚接过糕点,迎着日影一笑:“多谢。”
许是这几天太累,又或惦念着即将到来的灾祸,比起从长安到越州,这次的马车里安静很多。
抵达青州城,已近深夜。
施黛在半路打起瞌睡,迷迷糊糊被沈流霜叫醒,才知抵达了目的地。
孟轲在青州有座宅院,作为此行的住处。
一路奔波,时辰太晚,一行人分好卧房睡下,等明日正式查案。
施黛本就困倦,没多久沉沉睡去,在梦里,被一只巨兽叼起手臂。
……不对,不是梦。
半梦半醒睁开眼,施黛辨认出眼前的一团白。
是阿狸在狂蹭她胳膊。
它夜里向来很乖,没做过这种事。
施黛清醒大半:“怎么了?”
“江白砚离开府邸了。”
阿狸忙道:“你去看看?”
眼看灭世之灾露了端倪,它打定主意,要在这段时期日日夜夜监视江白砚。
今晚在他房前盯梢,阿狸果然发觉猫腻——
江白砚夜里不睡觉,独自出了门。
他准备在青州做什么?
这小疯子,该不会要再杀人吧?
施黛坐起身:“他出去了?”
阿狸用力点头:“他的状态不正常。我之前一路跟着他,知道他去了哪儿。”
还好它机灵,始终尾随江白砚,确定他的落脚点,才回来摇醒施黛。
上一回江白砚这样出门,是去屠杀鲛珠贩子。
施黛想了想,穿好衣物,抱着阿狸推开房门。
早春的夜潮湿微凉,她在阿狸的指引下穿过条条街巷,临近城郊的山下,望见一座宅子。
显而易见,是座被火灼烧过的荒宅。
院墙颓圮,上覆几枝死去的枯木,墙体被火焰熏黑,如同深浅不一的狰狞鬼影。
雅致的楼阁只剩空壳,露出被灼毁的残垣断壁,像触目惊心的疤。
福至心灵地,施黛猜到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江府吗?”
阿狸缩在她怀里,打个哆嗦。
“他如果来祭奠亲人,”施黛摸摸它耳朵,“我就不去打扰了。”
江白砚阔别青州已久,好不容易回到故土,需要一个人独处的时间。
他选择独自前来,想必存了这个心思。
施黛不急一时。
阿狸狐躯一震:“别!”
谁知道江白砚在里面干什么?他黑化灭世的契机不明不白,保不准瞒着什么事。
“我看见他进了一个暗道。”
阿狸咽口唾沫:“暗道里……有很多具人骨头。”
当时所见的一切历历在目,让它不禁发抖。
那是无比诡谲的画面。
一具具尸骨凌乱跪倒,江白砚进去时,随意踢开一颗头骨。
地上满是早已凝固的鲜血,他行于其中,如闲庭信步。
最为悚然的,是长道尽头。
暗室被布置成房屋正堂的模样,从阿狸的角度,能看见两具端坐在桌旁的白骨。
与跪倒的人骨不同,那两具尸骨被悉心穿好衣物,休憩般靠于椅背——
看姿态,像活着时一样。
江白砚这疯子。
如此骇人的景象,哪是“祭奠亲人”?
它没来得及去看更多。
在阿狸把暗室仔细打量一遍之前,江白砚关闭入口,把它阻隔在外。
“江白砚不会在用什么邪术吧?”
阿狸悄声:“那么多人骨——”
它话音未落,被施黛一把按进怀中,被迫噤声。
猝然意识到什么,小白狐转动眼珠,幽幽一瞥。
阿狸屏住呼吸。
今晚的青州没有星星,天边唯有青溶溶的一簇月影。
四周死寂无声,阒静得叫人心慌。
江府被烧毁的正门旁,立着道颀长的影子。
江白砚生得高挑,倒影被拉成挺直的一笔,眉眼笼在早春雾气里,看不分明。
衬着身后死气沉沉的荒宅,本应清隽脱尘的面庞上,透出病态苍白。
不似谪仙,像夺魂的幽鬼。
眼风掠过施黛,江白砚轻勾嘴角,展露温良无害的笑:“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