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染枫红,秋意正浓。
入秋以后,恼人的暑气日渐褪去,气候一天天凉爽下来。
清风萧萧,送来一年一度的中秋。
中秋讲究阖家团圆,施黛和江白砚回了施府。
前院的草木大多有了枯黄的趋势,只有几棵竹子青翠欲滴。
庭院的圆桌旁,施黛单手支颐坐在石凳上,一仰头,看到一轮清朗的明月。
她穿得随性,上着阔袖绿衫子,搭配蜻蜓纹浅碧烟罗裙,长发被江白砚绾作双髻,插有两根翡翠簪。
入秋后天高气爽,施黛很热衷绿色的衣裳,看起来清清爽爽,和秋天给人的感觉一样。
大昭的月饼没有太多口味,主要由酥油和糖作为馅料,吃月饼时,配有一种名为“玩月羹”的甜汤。
施黛尝过几口,里面有莲子和桂圆,清润解渴。
除此之外,石桌上还摆有螃蟹和桂花酒。
喝下一口玩月羹,施黛抬头望天,发出没什么意义的感慨:“月亮,好大好亮好圆。”
“是好兆头。”
孟轲笑道:“尝尝新鲜的螃蟹,是你爹亲手做的,用了各地不同的做法——酒蟹,酱醋蟹,那边是炸蟹。”
施黛的目光在桌上逡巡一遍:“全是爹爹做的?”
施敬承颔首,眉目弯弯:“许久没做过蟹,口味不大正宗,你们多担待。”
他说罢挑眉,两指拿起一块月饼:“你们两人做的这月饼,倒是极好。”
施黛笑道:“是蛋黄馅的。”
她觉得大昭的月饼花样太少,恰好江白砚会做点心,这几天闲来无事,施黛突发奇想,撺掇他制出了全新的蛋黄馅、枣泥馅和果脯馅。
经过几次改良,味道上佳。
“这种月饼放上市面的话,一定卖得不错。”
孟轲不忘赚钱大业:“之前黛黛提议的酥山改良,就很受百姓喜爱。”
夏天去海边时,施黛吃着酥山,曾想过用水果汁液丰富口味,不再拘泥于单纯的奶香。
这个建议被孟轲采纳,荔枝味的酥山一经出世,便在长安打响了名气。
有钱赚,真的很快乐。
“对了,”施黛笑意加深,看向另一边的沈流霜,“副指挥使的职务,怎么样了?”
镇厄司以施敬承为首,下设多位副指挥使,掌管不同的小队。
要成为副指挥使,资历与实力缺一不可。
沈流霜在镇厄司当差已有数年,比施黛和江白砚加起来的时间都要久,加之实力不凡,一直是竞争副指挥使的强力人选。
不久前,这个位置有了空缺。
经过层层筛选和比试,沈流霜在一众术士武者里夺得头名。
不出意外的话,再过几天,她可以顺利继任。
“七日后,应当能得擢升。”
沈流霜笑道:“到时候请你们吃顿好的。
”
她今年不过二十多岁,柳叶眉丹凤眼,身着一件不带修饰的紫裙,乍一看去亲善无害,有几分秀雅之气。
施黛却清楚知道,沈流霜有六块漂亮流畅的腹肌。
论拔刀,她是一流。
“今天喝的,是自家酿的桂花酒。”
孟轲笑吟吟道:“来来来,一起干杯!”
施黛瞥向自己身旁的两人:“江沉玉和云声,他俩能喝吗?”
江白砚:?
他为何要同一个小孩作比较?
施云声:?
他为什么要跟一个喝酒一杯倒的家伙作比较?
江白砚颔首:“可。”
施云声不甘落后:“我也要。”
“应该能行?”
施敬承端起酒杯瞧了眼:“只比米酒醉人一些。”
施黛:……
该说不该说,江白砚以前喝完米酒,有过醺醺然的时候。
“中秋佳节,让你尝尝桂花酿。”
孟轲揉一把施云声头发:“醉了也没关系。”
施云声小声嘟囔:“我才不会醉。”
在平常的家宴上,他年纪太小,与酒无缘。
孟轲偶尔会让他尝些不醉人的果酿,施云声品来品去,觉得和果浆差别不大。
“那就——”
孟轲抢先举杯:“祝各位龙腾虎跃。”
施云声攥紧瓷杯,面露警觉。
出现了,是家庭成语接龙!
他在书院学到不少成语,这回一定要接住!
施敬承笑意温柔,随她一并抬臂握杯:“祝越古超今,争当第一人。”
沈流霜不费吹灰之力:“拏风跃云。”
江白砚言简意赅:“福如山岳。”
听出来了,谐音是“月”。
容量有限的脑袋瓜转了又转,施云声两眼微亮:“鲤鱼跃龙门。”
感谢学堂,感谢夫子。
他是腰直了气顺了,握着瓷杯的右手也更稳了。
施黛笑得合不拢嘴,与家人逐一碰杯:“越来越好。”
她很享受此时此刻的氛围。
家人团聚,幸福安康,是世上最美好的词语之一。
置身于热热闹闹的家里,每个人的嬉笑嗔骂、喜怒哀乐都无比真切,哪怕只是简简单单一句话,也让施黛感到温暖熨帖。
是“家”的感受,也是被在意、被爱着的感受。
与今夜类似的情景,小时候待在孤儿院时,施黛曾无数次设想过。
现如今,曾经渴望的相聚迟迟到来,在年复一年的憧憬中成为现实。
桂花酿入口,甜味比酒气更浓。
施黛稍稍侧头,凑到江白砚耳边:“你酒量不好,当心醉了不舒服。不想喝的话,把杯子放下就好。”
江白砚笑应:“好。”
仅仅喝下一杯桂花酿,他的脸颊已在微
微泛红。
施云声的情况,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孩子不擅饮酒,平时果酿喝多了,对自己有盲目的自信,总以为自个儿千杯不倒。
两杯桂花酿下肚,施云声晕晕乎乎,直挺挺坐在石凳上,一动不动皱起眉头。
沈流霜戳戳他额头:“怎么了?()”
施云声抬头,看她好一会儿,慢吞吞吐出两个字:……三个。?[(()”
“你看到三个流霜姐?”
施黛也凑上来,习惯性摸一摸他脑袋:“这是有点儿醉了吧?”
她话音刚落,神情滞住。
施黛的掌心搭在施云声头顶,本应只触到冰冰凉凉的发丝,蓦地,有什么东西凭空出现,在她手心扫过。
温温热热,毛绒绒的。
施黛往下瞥去,确定了心中的猜测——
她弟弟一醉,居然妖气不稳,蹭蹭冒出两只深灰近黑的狼耳朵。
施黛:哦豁。
沈流霜探头:“哦豁。”
经历与上古邪祟的决战后,自打在施黛面前首次现出狼身,施云声不再那么避讳自己的妖族形态。
看都看过了,他选择放弃负隅顽抗,接受现实。
当下,一对狼耳从他头顶生出,随施云声歪了歪脑袋,耳朵也簌簌一晃,前后摇摆。
施黛用食指戳一下他耳尖,乐得笑不停:“云声还认得我们吗?”
怎么认不得。
施云声迷迷糊糊朝她龇牙。
“小孩果然不能饮酒。”
孟轲也来凑热闹,捏上自家小儿子红通通的脸。
沉默一瞬,她笑着冲施黛小声道:“不过挺好玩的。”
施云声:听得一清二楚。
他只是醉了,不是傻了。
施敬承认真思考,面露微笑:“趁他喝醉,多逗一逗。云声这孩子年少老成,平日里太正经了些。”
施云声:?
是亲爹?
施黛心情颇好,弯着眼笑,恰逢秋风乍起,吹开月亮旁的浓厚云彩,显露光华。
她一时意动,仰起头来。
明月迢迢,清辉普照,漫天星辰闪烁。
密密匝匝的树影随风摇晃,把月光摇碎,洒落细碎光斑,一点点落在她脸上。
施黛眺望圆月的模样专注认真,从眉眼到颊边,处处透着雾似的柔软,灵俏得让人心动。
江白砚不看月亮,只看她。
正是此刻,施黛倏而回首,不偏不倚对上他的双眼,展眉一笑。
“月圆人团圆。”
施黛说:“明年的中秋节,我们做什么味道的月饼?”
她不必说得透彻,江白砚听懂言外之意。
花好月圆,其乐融融,在今后,他们还有很多这样的中秋。
月色下,江白砚的双目沉寂如潭,因她这句话,漾出清浅笑意。
他道:“依你喜好。
() ”
*
同处长安城,柳如棠的中秋是和白九娘子一起度过。
她从北方来,在长安没有相熟的亲戚,每到这天,要么和镇厄司的同僚们相约会餐,要么独自在家,清闲过完一整天。
昨天和陈澈捉了只大妖,柳如棠费去不少力气,累得身心俱疲,不愿动弹。
今日实在没什么精气神,她干脆待在家里,听白九娘子讲述百年前的志怪传奇。
请仙家附体后,一人一蛇彻底绑定、神识相融,从某种意义上说,白九娘子是她最亲近、也最密不可分的亲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