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砚青坐着电车过去北海仿膳,去见陆绪章。
坐在电车上,她想起叶鸣弦对自己的试探,不免有些疑惑。
其实她现在和以前的自己长得并不是十成十像,仔细看还是有些微差别的,那些差别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天生的,不是后天整容之类的改变,这能准确判断她确实不是以前的孟砚青。
叶鸣弦显然觉得熟悉,他心存疑惑,所以才会试探,才会忍不住对自己好。
但是他并不敢贸然确认什么,毕竟这件事情根本说不通。
可为什么陆绪章就可以?
他看到自己的第一眼好像就认定了自己就是了。
他甚至误以为她的出现是什么怪力乱神,不过即使这样,他依然认定她就是孟砚青。
因为陆绪章和她更熟悉,因为那是她曾经的丈夫吗?
就在这种疑惑中,她到了北海公园。
刚到门口就看到了陆亭笈。
高高大大的十四岁少年,穿着一身休闲蓝色运动衣,正烦躁地东张西望,满脸担忧。
他老远看到她,顿时惊喜不已,便忙跑过来。
跑到跟前,他先仔细检查了她一番,确认没什么问题,这才松了口气。
他握着她的手,道:"母亲,你没事就好,我担心了一整天,我就怕你有什么事,可是父亲也不让我来找你,他一直管着我!"
孟砚青笑叹:"你看你,像什么样,我能有什么事,我和你父亲说好了,今晚我们一家一起吃饭,顺便聊聊天。"
陆亭笈扒拉了下头发,满心的挫败。
那天他正和母亲说话,父亲突然从天而降,而且表现实在是诡异,他本想阻止,结果就这么被父亲踹了一脚!
之后父亲的警卫人员一拥而上,他自然不是对手,就这么被制住。
被警卫制住后,他焦躁不安,愤怒不已,一直担心母亲,但是那些警卫功夫了得,他根本挣脱不了。
傍晚时候,父亲终于回到家,情绪异样,他却几乎气得想掀了屋顶。
他想来找母亲,但是父亲不让,为了这个,他还愤怒地想给祖父打电话告状,不过到底被父亲拦住。
总之昨晚整整一夜,父子两个都不消停,最后他到底是被父亲哄着,回答了一些问题。
好不容易等到现在,他终于被父亲带着来见母亲了。
这时候,车门打开,陆绪章下车了。
他今天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呢子大衣,搭配着围巾,整个人颀长肃穆,有种一丝不苟的严瑾感。
他一下车,空气好像瞬间安静了几分,陆亭笈满脸提防,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孟砚青。
孟砚青感觉到了,她安抚地握了握儿子的手。
陆绪章迈步走过来,视线不着痕迹地划过这母子相握的双手,之后才道:"走吧,我订了包厢。"
陆亭笈抿唇,显然不太情愿。
陆绪章扫了一眼儿子:"亭笈,你如果没什么胃口的,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陆亭笈一听,便拉着孟砚青的手:"确实没胃口,母亲,那我们走。"
孟砚青拉着他的手哄道:"我饿了,我也想让你陪我一起吃饭,可以吗?"
陆亭笈犹豫了下,不甘心地看陆绪章,陆绪章面无表情。
陆亭笈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
一家人来到仿膳门前,大家拾阶而上,三个人都不说话。
显然陆绪章是这里的熟客,服务员见到他后,便殷勤地招呼他过去一处包厢,三口人去了包厢坐定。
陆绪章看向孟砚青。
视线在几秒的停顿后,他才开口道:"菜我点好了,你要不要看看?"
孟砚青:"不用了,你既然点了,我就等着吃吧。"
他点的自然都是合她胃口的。
旁边陆亭笈却拿过来菜单看了看,看到其中一道"炸响铃":"母亲,这个得蘸着花椒盐吃,味略有些重,你喜欢吗?"
孟砚青听此,笑看了陆绪章一眼。
陆绪章抿着唇,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陆亭笈疑惑地看向陆绪章。
陆绪章淡淡地道:"亭笈,你不喜欢不代表你母亲不喜欢。"
陆亭笈:"我就问问而已。"
陆绪章两手微交握,望着儿子道:"你想太多了,不要总想着可以挑到我的错处。"
孟砚青握住陆亭笈的手,笑道:"这道菜我一直都很喜欢吃,也好久没吃到了,等会我们一起尝尝,说不定亭笈会喜欢。"
陆亭笈一听这话,神情微顿,之后视线便看向自己父亲。
却见父亲脸上依然淡淡的,不过他却分明捕捉到了一丝--
属于长辈的、不动声色的优越感。
他便意识到,有些关于母亲的事是父亲很熟悉,而自己不知道的。
心里瞬间泛起挫败。
他们之间有属于他们的默契。
一时竟然想起童年的一件小事,他试图钻到他们中间睡觉,想搂着母亲睡,然而父亲却把他抱起来,哄他。
哄着哄着就把他哄傻了,等他明白过来,他已经躺自己小床上了。
孟砚青看出父子俩这微妙的对抗,她笑着和儿子解释道:"这道菜是把驴肉煮过后,把皮单独起出来,回锅炸得酥脆,再蘸着花椒盐吃,味道非常好,这虽然是下酒菜,不过我一直都喜欢吃。其实关于这道菜,还有个典故。"
说着,她望向陆绪章,道:"绪章,你和亭笈讲讲吧,这个你最熟了吧。"
她这个提议一出,陆亭笈马上道:"算了,我也不是太想听典故。"
陆绪章眼神淡淡的,对此不予理会。
陆亭笈冷笑:"如果不是为了陪着母亲,我都懒得过来!"
陆绪章听此,抬眼看向儿子,轻笑了下,道:"这顿饭我买单,是我请你母亲吃,你不想吃可以出去,起来,走吧。"
孟砚青万没想到,几句话而已,这父子竟然针锋相对起来。
她忙安抚地按住儿子的肩膀:"我看你父亲可能昨晚没睡好,你看他眼睛发红,带着黑眼圈,眼角皱纹都出来了,这么憔悴,肯定精神不好火气大,他说的话,你别在意。"
她这话一说完,陆绪章的视线瞬间射了过来。
他有这么糟糕吗?还眼角皱纹?
他才三十出头而已,四年前才退的共青团!
陆亭笈听这话,认真打量了陆绪章好一番,最后郑重得出一个严肃的结论:"想必父亲日夜操劳,以至于肝火旺盛,年纪轻轻便现出老态。"
他颔首,很孝顺地道:"那我做儿子的,就多容忍几分吧,毕竟这是我孝敬老人的中华传统美德。"
这话简直把陆绪章贬低到了沟里。
儿子总算气顺了,孟砚青安抚地握着儿子的手,眼睛却看向陆绪章。
陆绪章也在看着她。
二十四小时的分别后,再次相见,陆绪章看上去若无其事,一切都自然得仿佛他们只是分开了数日,仿佛那十年生死相隔不存在。
但是目光相接间,孟砚青马上感觉到了,他那层所谓的平静如同春日水面的薄冰,看似坚冷,其实一触便碎。
她感觉到了他的压抑,急迫,以及一些其它的情绪,全都一览无余。
陆绪章陡然移开了视线。
他在躲闪,他不愿意这么直白袒露自己的弱势和渴望。
孟砚青笑了下:"绪章。"
声音温温柔柔的。
陆亭笈一听这个,便马上凑过来,直接道:"母亲,你还想吃什么?"
孟砚青和陆亭笈说着话,不着痕迹地看向陆绪章。
视线再次交融,这一次他没有躲开,就如同曾经的那些年,都很轻松读懂了对方的意思。
请对儿子温柔一些。
--他总想找我茬。
他还是个孩子。
--十四岁了
可你昨天还踢他了。
在视线的对决中,陆绪章到底败下阵来,他悻悻然地别过眼去,没什么情绪地道:"孩子还小,不太懂事,随他吧。"
谁知道陆亭笈一听这话,马上道:"我不懂事吗?"
孟砚青简直无言以对,按下葫芦起来瓢,这两父子能消停消停吗?
她警告地看向陆绪章。
陆绪章别过眼去,刻意没看她。
孟砚青轻捏着手中茶盏,缓慢地开口:"绪章。"
声音绵软,却有种丝质的镇压感。
陆绪章神情顿了顿。
他是很吃这一套的。
这个世上只有一个人用这种语气喊他名字,她只要这么唤他,他永远都会在她面前服服帖帖。
那个人本来应该已经不在了,但是现在她就在他身边,再次这么喊他名字。
陆绪章紧紧抿着唇,心间泛起久违的颤意。
在片刻的沉默后,他终于道:"我不该这么说,我应该尊重他。"
孟砚青不说话,就那么看着他,安静地等着。
房间气氛有些异样,陆亭笈也感觉到了,他无声地看看父亲,看看母亲。
在孟砚青的目光中,陆绪章到底开口道:"亭笈,昨天踢你那一脚,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我保证以后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陆亭笈听着,也是诧异。
他和父亲一直不太对付,两个人是绝对不会向对方轻易低头示弱的,对此他已经习惯了。
结果母亲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让父亲弃械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