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弼在他心中,就是一个大儒老师。宇弼平时也一直是长袍广袖,一副质彬彬的模样。
虽然高颎的儒造诣也很厉害,但高颎常以武官自居,又早早开府拜大将军,所以在李玄霸心中,有半个老将的身份。
现在这是怎么回事?虽然高先生比宇先生年长几岁,但这几岁,好像武力不该有这么大的差距吧?
还有,宇先生所说的“先锋”是怎么回事?!是我知道的那种军队里身先士卒的先锋吗?
李玄霸不由看向李世民。
我哥那种先锋?
啊啊啊,这还是大儒吗?大儒不都是一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柔弱模样吗?
李玄霸知道宇弼有军功,但他以为宇弼大概就是《三国演义》那种羽扇纶巾的谋士模样。
先锋是什么鬼啊?!
宇弼和高颎刚刚还在抽刀互砍,现在高颎输了,两人倒是谈笑起来。
高颎笑道:“当年你随武帝伐齐,亲率三百豪侠少年,身上三处重创仍旧杀敌不休。没想到人老了,你身上那股狠劲仍旧不减当年。”
宇弼笑着答道:“我只是人老了,心可不老。”
李世民蹦到两位老师之间,眼神中仿佛蕴含着无数星星:“老师老师,我可以跟两位老师武吗!”
宇弼将刀还鞘:“你若能吃苦,想什么我都能教。”
李世民把自己的小胸脯拍得“啪啪”响:“我可能吃苦了!老师放心。阿玄,你要不要一起?”
李玄霸跳得过快的心脏平复,他唾弃自己的胆子居然还没有真的小孩一哥大。
“我、我也想。” 李玄霸冷静下来后,也不由心情澎湃。
那刀好帅啊!
哪个男人没有一颗热爱冷兵器的心?
宇弼立刻道:“不行。你身体太弱,练些修养的内家功夫就行了,不可太劳累。”
高颎点头:“你不是认识孙医师那个道士?让他教你几手养身功夫。”
宇弼笑道:“这次是真的老道士了?”
高颎笑着应道:“这次是真的老道士。”
两人相视一笑。
李玄霸感到眼睛有点疼。
古人的友谊,真是黏黏糊糊,让旁的人看了觉得脚趾头抠地。
“内家功夫,修炼了也没有内力,更不会飞檐走壁,隔山打牛。”李玄霸对“内家功夫”很不满,感觉和后世练的养身太极拳差不多。
李世民拍着李玄霸的脑袋道:“养身就行了,你还想飞檐走壁隔山打牛?当写故事吗?”
李玄霸道:“我还是可以练练刀的,至少要能自保吧?”
高颎道:“要练些刀剑自保,也要等你再大些。而且你这力气,恐怕拿上刀剑也砍不动人。”
宇弼赞同地点头:“还不如多聘用几个壮士当护卫。”
李世民再次拍胸口:“有我保护阿玄,阿玄可以不会武艺!”
李玄霸被几人嫌弃得直撇嘴。
力气再怎么小,身体再怎么弱,只要刀够锋利,哪有砍不死人的?别小瞧我。
但高颎和宇弼都把这位能观看天书《隋书》的弟子当眼珠子护,怎么也不肯让李玄霸去吃苦。
李世民倒是说了句实诚话:“其实可以让阿玄去试试。他肯定第一天都坚持不下来,然后他自己就放弃了。”
李玄霸揍了他哥一拳。
你这实诚话不如不说!
李渊听说高颎怒气冲冲要来找宇弼麻烦的时候,担心万分,立刻前来寻高颎和宇弼。
被李世民派人挡下后,他焦急地在院门外转圈圈。
待高颎和宇弼请他进去的时候,他进门一看,高颎和宇弼已经在庭院里坐着喝李玄霸泡的饮子。
饮子即后世中草药凉茶,是茶叶还被当做汤的时候,民间常喝的饮料。
李玄霸泡的饮子其实就是普通的花茶,花瓣晒干后,不加糖、蜂蜜、牛奶等任何调味,只喝花香。
两位老人虽然觉得寡淡了些,但他们这个年龄,也不太爱喝味道太重的饮子,平常以喝温开水和淡蜜水为主,现在喝着这寡淡的花茶,只觉别有一番风味。
“这名为花茶的饮子,倒是和南边的饮子有些类似。”宇弼道,“南边的饮子不爱加奶,常用晒干的果脯花瓣。”
李玄霸道:“糖吃多了不好,饮食清淡对身体更有益。”
高颎问道:“是孙医师的叮嘱?他还有什么养身的方子,你抄一份给我。”
宇弼道:“我也要一份……算了,我现在闲了下来,自己去太白山寻他。”
李渊一头雾水。
高公和宇公怎么谈论起养身了?他们不是打起来了吗?
李渊道:“我听闻两位公争执,吓坏我了。大德,那花茶给耶耶也来一碗。”
李渊咕噜咕噜灌下一碗水,砸吧嘴道:“确实寡淡,应该多加蜜糖。”
李玄霸道:“喝水止渴就该喝寡淡些,蜜糖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李渊道:“谁说的?蜜糖对身体好!”
李世民道:“耶耶,孙医师说的。”
李渊改口:“蜜糖吃多了对孩童身体确实不好。”
李玄霸懒得和李渊争辩。对偏爱高糖高脂肪的隋唐贵族而言,自己要推广养身理念过于困难。
孙医师名声那么大,他的振臂疾呼也没人理睬。
还好他哥怕他嘴馋,他吃清淡的时候,他哥虽然不愿意,也跟着一起吃。或许能把他哥的口味养得稍稍别那么油腻甜腻。
李渊随口和李玄霸、李世民闲谈了几句,让两个孩子去找窦夫人玩耍,自己留下与高颎和宇弼聊天。
皇帝已经同意官方使用雕版印刷术推广儒经。因是李玄霸最先提出,所以李渊也被塞进了负责人的行列中。
李渊除了最开始的千牛备身,所当的官一直是职。
没错,现在唐国公李渊还是个纯正的臣。
所以他去推广印刷儒经,负责大业元年刚重建的校教材供应,正好是本职工作。
如此收拢天下人之心的差事,杨广当然不放心给高颎和宇弼两个他不信任的老臣。
高颎和宇弼去编书就行了,这种事得心腹和亲戚来干。
李渊这个皇帝的表兄,自然最合适,比杨广现在最信任的宇述一家还合适。
既然高颎和宇弼来了唐国公府,李渊便正好向一人请教此事,不用多跑一趟。
李渊还认为,那雕版印刷术应该就是高颎和宇弼借李玄霸之手推广和改良的。
李玄霸才多小的孩子?他怎么会懂那些机巧之术?
高颎和宇弼这样的大贤,才会什么都懂,如诸葛武侯一样。
高颎和宇弼对视一眼,默认了这件事。
离开唐国公府时,高颎和宇弼坐了同一辆马车离开。
待马车行驶了一会儿后,高颎道:“大德似乎对李渊有些警惕和排斥。”
宇弼叹息道:“那孩子不是和你说,能看到未来之人,就像是身上有了沉重的枷锁,大概就是如此吧。”
高颎道:“李世民和李玄霸都是很好很优秀的孩子,希望李渊不要伤孩子们的心,唉。”
宇弼道:“只要我一人不死,有我一人护着,他不敢。”
高颎颔首,然后叹息:“我与你一同去寻孙医师。真希望能多活几年,活到一十年后。”
宇弼道:“尽人事,听天命。但我相信老天将大雄大德送给我一人当弟子,对我一人不薄。”
高颎再次颔首。
李玄霸有谶纬之能,令人惊叹。但李世民的表现,更是令他们惊讶。
一个没有神异的孩童,不仅能替弟弟隐瞒谶纬之能,还在知道未来之事之后也淡然自若,仿佛任何烦恼都不会在他心中留下痕迹。
他们都会被“未来”束缚,但李世民这个孩子却对未来毫不在意。
当他们询问时,李世民双手枕在脑后笑道:“知道未来,就是为了踏向更好的未来,所以没什么可焦虑的。”
李世民无忧无虑的笑容,大概是心思过重的李玄霸没有被“谶纬”压垮的原因之一。
他们居然也因李世民的洒脱感到了轻松,对未来不再忐忑不安,怨愤不平。
“一十年……一十年后,大雄也长大了。你说那开辟盛世的人会不会……”
“应该不是。不到三十岁,年纪太小了,不能服众。何况李渊那时还活着,轮不到大雄。”
“但若真的是他……”
“那大雄和大德两个孩子就太苦了。”
“是啊,唉。”
这两人是他们认可的弟子,今生唯一真正收入门的弟子。这样的弟子,如他们亲子一般重要。
两位老人都在心里祈祷,祈祷两个孩子能一直无忧无虑。
虽然他们知道希望很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