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的小规模作战胜利,已经让笮融清楚地看到了徐州文武分家的弊病。
他手握的三县存粮除却用在制造大佛和佛寺上的花费之外,剩下的也足够供给他的部从吃喝。
这样一来,他的取胜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让笮融更觉庆幸得是,正是因为这种胜利的倾向,祖郎已经对他能反过来帮助对方击败孙策这件事深信不疑,在配合他出战这件事上表现出了十足的动力。
这就是他手中一把格外好用的刀!
但笮融的好运到此为止了。
陈登和刘备进入徐州地界的时候,因为有了主事者的存在加上刘备的劝说,陶商终于站了出来,向着各方郑重其事地宣布,无论陶谦到底是为何人所害,这个人都不会是陈珪或者陈登。
由陈登请回来的刘备在沛国境内勤履农事,明断讼狱,而今在朝廷的委任之下接掌陶谦留下的徐州牧位置,比起只有一面之词的笮融更适合成为徐州之主。
州牧的位置并非父死子继,这个能者居之也不是以攻伐之道来证明其能,而是要能给徐州民众带来安稳发展。
这是对笮融拉拢到的后一批人最直接的针对性劝说!
虽说他告诉这些人,陶商到了此时才站出来,或许是受到了什么人的胁迫,而不是真在说一个事实,这些人也难免对他持以将信将疑的态度。
笮融可以确定,他还想要这些人为他拼死效命,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在短期内他还能继续动用的,只有他的佛教信徒。
可在极短的时间里,在他的背后又传来了另一个坏消息——
高邮易主!
这个消息比起陶商站出来说话,对笮融来说更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带过兵的都知道,总得让士卒吃饱了饭,才有可能让他们为你效死命。
尤其是笮融手底下的这一群,上行下效这四个字在他们的身上得到了最为充分的体现。
缺粮这个消息一传入营中,那些早已跟着笮融形成奢靡生活习惯的,哪里还能坐得住。
在随后得知支持张懿夺城的乃是扬州的周瑜,且对方已统兵击退了笮融回师的队伍后,
就连祖郎都跟着坐不住了。
短短两天的时间啊……
笮融面容阴沉地听着营地之中的各种风言风语,
在心中将陈登刘备陶商和张懿周瑜等人骂了无数次。
他们为什么要做出如此之快的应变,
竟让他手下任何一种来路的随从,现在都有了一种被人打击战意的理由。
别管他们现在这南北州牧是不是也不痛快,被逼入了夹缝之中的笮融比谁都要难受。
他很快又收到了另一个消息,张懿宣称,将会把笮融在徐州的骗局给一个个揭穿。
第一个,就是那千灯升空的景象。
笮融眼皮一跳。
这个场面对他来说是一个饱含意义的转折点,但事实上他并不知道这样的场面是如何制造出来的。
就算他格外希望这其实是他当真得到了佛祖庇佑,他也还是更倾向于此事乃是人为。
然而他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幕后黑手是何人。
因此事间接给了他杀害陶谦的机会,他还一度本能地希望那幕后之人也是在支持他的。
现在……现在却成了一把锋利的尖刀捅向了他。
张懿让人将这个揭穿真相的地方,设置在了高邮和淮阴之间的白马湖北岸。
这是个对于淮阴来说并不算太远的地方。
近到一定程度的展示地点,让笮融就算以军营条令来限制这些士卒的行动,也并不能够被他们所买账,或许还会被他们觉得,这正是笮融心虚的表现。
就连他自己也被好奇心所驱策,在安排好了守营的士卒后拖着沉重的脚步赶赴了白马湖。
张懿当然不可能本人亲自出现在那里,让笮融有机可趁,毕竟陶谦已经给大家提供了反面教材。
但他的下属在他的安排下,一人带着一盏纸灯出现在了那里。
要快速赶工出这样的一批竹篾糊纸的灯还真不太容易,好在这种不容易换来了足够的回报。
当这数百盏灯被搁置在白马湖边,随着灯中积蓄的热气一步步上浮的时候,笮融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了。
这些逐渐升空的灯虽然还和当日出现在佛寺之后的天灯有些差异,却也是实打实地飞入了空中。
确实是在空中!
笮融仰头望着这些升空的灯盏,根本无法欣赏这样一副奇幻而瑰丽的场面。
天上的数百盏灯和湖水之中倒映的另外数百盏,像是夜色中的奇迹,却也像是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身上。
他有一瞬间在想,当日那浴佛节之会上的景象是不是也是张懿他们说出来的,可他不能将这件事说出来。
在他早已经品尝到了身为佛祖代言人的好处之后,这样的话只会被人以为是在被人揭穿了手段而狡辩。
既然他早就已经做出了默认,甚至让人因此而越发狂热地相信佛祖显灵确实存在,那么今日张懿的举动也就确实是在将他的真面目给揭穿。
笮融从来没觉得自己的听力有这样
好过。
他听到周围有人在说,这个看起来最像是奇迹的东西都是假的,那先前被笮融所宣扬的佛教种种,岂不更是个骗局。
他还听到有人在说,想来也对,若他真能得到佛祖庇佑,那他就不会落到这样进退维谷的局面中,反正不管最后是何种情况,那个徐州牧的位置都不会是他的。
还有人在说……
这些纷杂的声音让他面前的灯火百千,好像都变成了一把往他身上烧过来的火,烧得他再也无法在此地停留片刻,当即掉头飞奔,翻身上马而去。
笮融不跑还不打紧,毕竟那些跟随他信佛的人在他身上投注的沉没成本已经太高了,高到他们还暂时不敢相信之前遭逢的都是骗局,或许还会对他依然抱有几分相信。
但他这一跑,却是将他毫无底气的事实,在众人面前暴露了个彻彻底底。
要不是笮融的马匹上佳,光是眼前这些被迫清醒过来的人,都想将他按在此地对他们给出一个交代。
可他就算是跑回了淮阴军营,也没能将身在此地的士卒带去别处。
在他还没回到营地,还间隔着那头两里地的位置,他看到了另外的一把火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和那白马湖边的千灯明灭不同,那是一片烧起在营地之内,又在风势的助长之下快速烧成一片的火!
在火光之中赫然有敌方在袭营!
笮融无暇多想,此刻正在袭营的到底是淮河对面的徐州士族势力,还是刚在白马湖给了他以迎头痛击的张懿势力,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逃。
尽快逃出一条生路来!
想到徐州和荆州之间的关系向来不佳,扬州和荆州之间更是有着大仇,笮融立刻给自己选定了投奔的方向——
他要去荆州。
看到白马湖一幕的人毕竟还是少数,若是刘表愿意支持他的话,他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然而还没等笮融跑出多远,他就忽然感觉到侧颈一痛。
他伸手朝着颈侧摸出的时候,便听到了由远及近的马蹄之声。
那种曾经听人细致描述过的麻痹,泛起在了他的口舌之间,让他虽还未在夜色中见到来人,也已经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这是从祖郎的手中发出来的箭!
也是祖郎用来杀害陶谦的一箭!
可现在这支箭被他射向了笮融,成了终结笮融性命的利器。
笮融从马背上摔了下来,重重地砸到了地上,当祖郎与其部从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他已经说不出一句话了,只在最后的意识中听到对方说道:“你放心,我不会拿你当投名状的。”
他只是很不喜欢被人拿来利用而已。
所以他不会将笮融的头颅交到周瑜的手中,来换取什么对山越的宽恕。
那不是他的作风。
祖郎抬头朝着天上看去,今夜无月,正是八月之初。
说起来,也是丰收之时了。
当身在长安的乔琰在清晨推开窗扇的时候,扑面而来的,便是风中属于成熟黍麦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