兖州世家对他的态度是一方面,张邈此人的性格则是另一方面。
他可为一郡太守,却还远不到能接掌州牧位置的地步。
换句话说,要说服他在权力上稍有退让,远比说服曹操容易得多。
“我觉得可行,”
许攸笃定回道,“明公应当听到今日王氏之人交相传达的想法了,他们绝不愿意接受由乔琰拿到兖州地界上的主动权,并不只是因为他们和对方以及曹操之间有些旧怨,也因为乔琰所推行的种种举动完全不符合这些兖州世家对于领袖之人的期许!”
许攸的下一句话更是让袁绍彻底振作起来了精神,“这简直是明公整顿兖豫二州的天赐良机!倘若陈公台等人的内乱让乔琰有了插手此地的想法,那我们便先静观这三方势力交手,利用乔琰在虎牢关的守军来消耗陈公台张孟卓等人的兵力好了!”
曹操令夏侯渊把守边界又有何用,难道不知道这世上最有威胁性的,还是祸起萧墙之事吗?
袁绍拊掌一拍,“都依子远所言,我这趟兖州之行,可得算是来对了。”
拉拢兖州世家的举动显得他有点跌份又如何?
在能借机拿下兖州的这些实际利益面前,这些都不重要!
袁绍甚至在这个对他而言陌生的落脚地睡了个安稳觉,却浑然不知,在他看来可以做一个傀儡兖州牧的张邈,已经被曹操以“要去邺城买三公自证清白”这样的荒唐理由给直接骗出了军营,又在满宠发起对曹操的援助之时被击杀在了当场。
在他和寿张王氏看来都得算是此番行动发起者的陈宫,早在计划还没开展的时候就被曹操给砸晕了过去,到此刻已经五花大绑地度过了两日的时间。
在曹昂兵渡濮水撤退到封丘的时候也没忘记将他给带上,严防他能做出什么影响战局的行动。
前九江太守、现兖州名士的边让已经在黑灯瞎火之中被曹操的部将乐进所杀。
而陈留守军此刻的指挥者张超,则是和臧洪一道,在以为会遇到
曹操南下救援兵卒的拦截作战中,遇上的却是从虎牢关发兵的郭嘉和徐晃。
这哪里是一支等闲水准的队伍!
哪怕此刻是双方势力的正面交锋,没有什么偷袭埋伏抢占先机的情况,在这两军对垒的一瞬间,张超还是清楚地意识到了这双方之间的差距。
他甚至不需要有多么敏锐的带兵意识,都能直白地感受到这一点!
己方的士卒在昨夜的火烧惊吓后看似已经无虞,却实际上还处在一种士气低迷的状态。
倘若遇上了一支能让他们占据进攻优势的队伍,这士气或许还能尽快回升回来,可偏偏……
他们遇上的这支队伍,是以一种并未透支体力的方式从虎牢关中行出,并在此地已然经过了大半夜的以逸待劳,就等着他们的到来!
先头的甲兵顶着箭雨的冲击,却依然以一种无比矫健的姿态攻杀出了一条血路。
那毕竟是乔琰训练起来用在攻城作战上的队伍,就算是面对城头上的乱矢如雨,都不会让他们有任何一点恐惧退却的想法,又怎么会惧怕这平地上的拦阻。
这数年间让他们唯一逞威风的时候,便是在半月前将曹操从虎牢关下驱逐而走,他们正在意图再展一番厚积薄发的姿态,若论起士气更是对面的数倍。
郭嘉对大军的指挥和徐晃对于攻坚队伍的统领,更是以一种利刃穿刺的方式直扑张超而来,险些让他以为,那是凌晨的灾祸又将重演了!
这番对强敌的恐惧里是否还有混杂着对于那位大雍天子的敬畏,在这仓促间的应变里不得而知。
交战之中的双方唯独能知道的,只是在这一刻,张超做出了一个决断——
撤军!
我方士气的溃散在张超的眼中显示得不要太清楚。
倘若继续任由对方以这等方式凿穿队伍,甚至拿出那先登的气势将他这位统帅给击杀,他们便彻底回天无力了。
他们要是能有一个吕布一般勇猛的武将,能在这等败势之中直捣敌方中军,将郭嘉给斩杀,或许还能有转圜的余地。
可惜他们没有。
在场的,只有一个先前就险些丧命在乐进刀下的张超,和一个还未曾从进攻曹昂营地里回过气来的臧洪。
撤军的确是他们此刻最好的打算。
可寻常的撤军或许还能通过不同方向的撤退迷惑敌军,让士卒尽可能分散而行以图保全,他们的撤军却只有一条路可走!
北面不成,且不说郭嘉徐晃他们就是从北面而来的,曹操的援军也有可能紧随其后。
南面有乐进与曹昂曹洪会合之后形成的队伍,难保不会趁机对他们发起拦截。
所以他们只能往东面走,退到平丘、推到济阳,甚至是退出陈留郡进入济阴郡的地界上去!
在这样的退兵中,张超和臧洪再怎么意图让士卒跟上他们的步伐,也难以改变他们的后军在被敌方的紧追不舍里只能选择割舍下去。
以至于当他们的后
方已不再有追兵赶来的时候,再看他们的队伍,已损失了十之七八了。
张超望见这等狼狈异常的画面,不由悲从中来。
想到兄长的安危也到此刻都还没能为他所获知,他也就越发在心中焦躁不安。
可此时没有多余的时间给他悲秋伤春。
在他暂时于平丘驻扎,将周遭的城墙布防妥当后,他便当即令人南下前往陈留郡的南部。
也即在曹昂所驻扎的封丘更往南的地方。
因张邈的陈留太守位置,他们兄弟在雍丘等地还有为数不少的士卒,倘若能将这样的一支兵卒绕行送到他所在之处,他们或许还能有绝地反击的机会。
这里是陈留,是他们的主场地盘,怎能被人逼迫到这等地步!
但当前去调兵的臧洪抵达雍丘之时,还未抵达那方城下,他便已远远看到了几面熟悉的旗帜。
在撞上郭嘉的队伍之时他看到过这几面大雍王旗,而现在它们又出现在了眼前。
雍丘出现“大雍”的旗帜真是个一点都不好笑的冷笑话!
更别说,与那些旗帜同时出现在城头的,还有几面写有“袁”字的旗帜。
臧洪陡然意识到了这些旗帜的归属。
颍川太守袁涣袁曜卿!
他的兵马确实也可以在此时因两地的相邻直接开赴陈留郡内。
但他也来得太快了!
在这雍丘易主的消息面前,臧洪已不必怀疑,他们的另外一条退路也被乔琰的下属给无情切断了。
唯独剩下的,便是继续往东撤离。
可当臧洪回返到平丘的同时,张超派遣往东面调查情况的士卒又给他带回来了一个极坏的消息。
原本应当身在濮阳的曹仁不知何故,已经驻扎在了济阴郡的定陶县内,就像是一尊拦截在他张超和那些蠢蠢欲动的兖州世家之间的拦路虎!
他已处在了一座天罗地网之内。
这座天罗地网要抓捕的其实并不是他们两人,但此刻置身于包围圈中央的确实是他们不错。
甚至于此刻南下而来的曹操也正盘算着要如何将张超等人击败,将陈留郡的号令权夺回来。
他带着这些河内郡的守军,在渡过了大河后朝着酸枣的方向迎了过去,在胙县遇上了驻扎于此的枣祗。
当从他这里听到了这个暂缓进军的消息是出自曹昂的传讯,令他当心张超部从的半道拦截之时,曹操本还紧绷着的面色上都不由闪过了一丝会心的笑意。
旧友和谋主的背叛,的确让他伤心,但这危难当头里却让他看到了曹昂立起来的希望,怎能不让他这个做父亲的感到动容。
“走,将你我两方的军队合并,我等即刻南下,去同子脩会合!”
张超没能在援军到达之前将曹昂击败,已经注定了他的失败。
现在他的军队人多又有什么用?
他现在正处在要被两面夹击的窘境之中。
但还没
等曹操抵达酸枣,他便已遇上了一片大军列阵于前的场面。
也同样是因为那些在和风之中招展的旗帜,让曹操陡然明晓了对方的身份。
或许唯独让他显得和张超的待遇不大相同的是,那支军容齐整的队伍并没有要往前进军的意思,反而是保持着不动如山的状态。
只有那帅旗之下的郭嘉在此刻策马出列,朝着曹操所在的方向靠近了一段距离。
在对方似乎并无恶意的情况下,曹操也同样抬手示意下属不必做出进攻的举动,策御战马缓行,抵达了距离郭嘉五六十步远的位置。
这位跟随乔琰将近十年的谋士好像不如戏志才程昱等人资历深厚,也不如贾诩李儒这般有着异常老辣的手段,但在对方这份看似漫不经心的行动和神情中,却依然有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底气。
他已当先一步开了口:“曹兖州,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上一次曹操见到郭嘉是什么时候来着?
好像都要追溯到袁绍借粮的时候了。
当时的郭嘉还问了一句,那袁中郎的术算能力,是否一直以来就是这么差,真是让曹操不明就里。
到了后来袁绍的那出欠条内容广告四方,曹操才明白郭嘉彼时那句话中的意思。
算是来,的确是多年未见了。
不过算起来他们两个此前都不能算是身处一方势力,这疆土辽阔,没见面才是正常的。
但还没等曹操开口,郭嘉已又补充了一句异常扎心的话,“抱歉,我说错了,陛下有旨,令我郭嘉为大雍的兖州刺史,这曹兖州的称呼便有些不对了。”
曹操的目光下意识地便朝着郭嘉的后方看去,发觉在他后方的散部人马里,竟出现了些衣着熟悉的家伙。
那分明就是张邈的旧部。
敏锐如他怎么会看不出,他这先往河内郡从王匡这里做了个无本买卖的借兵,固然是个高明的举动,但这天下间的聪明人可不只是他曹孟德。
郭嘉拦住的也不只是他曹操。
他抢先一步到来击退了张超和臧洪,也就顺理成章地霸占了这些侵吞下来的部从。
而乔琰对郭嘉提前给出的兖州刺史职务,则给了他名正言顺进军此地的理由!
这还真是好一出胜券在握的打招呼!
曹操按住了缰绳,朗声问道:“郭兖州拦住我的去路就是想告知于我此事的?”
郭嘉回道:“自然不是,还有一句话,陛下希望我带给你——”
在这后半句话出口的那一刻,从郭嘉口中传达出的意思里绝无任何一点上位者的怜悯施恩,只有始终不改的英雄惜英雄。
“陛下说,你曹孟德若愿意归降,这征西之名什么时候都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