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近距离地看,陈铭辰才发现小孩比远远看上去还要瘦,瘦到几乎是脱相了。
那只拿着地图的手瘦得清晰可见骨头的形状,再加上小孩的皮肤格外白,看着很难不让人觉得他是不是生着什么病。
但不管有没有生病,这都是与陈铭辰无关的事情。
然而再一次看向小孩,视线触及他微微打颤的长睫毛时,陈铭辰却鬼使神差地开了口说:“可以。”
这一天鬼使神差的还不只有这一件事情。
夜里六点。
陈铭辰回到家,换好鞋进到浴室拿了条干毛巾擦拭着被雨淋湿了大半的头发,一边卸下身上的背包,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
他擦了一会头发,视线落在背包上半晌。
片刻后他停下动作,将毛巾放到一旁,拉开了背包的拉链,从里面拿出了一张地图。
是下午小孩一直拽在手里的那张,离开时小孩送给了他,说是当做纪念。
地图被揉得有些皱,上面有小孩留下的很明显的爪子印。
陈铭辰垂眸看着地图,没看太久,就将地图放回到茶几上,拿过毛巾起了身,进到浴室洗澡。
洗完澡出来,他简单地给自己做了个焖饭,吃完后又坐在卧室的书桌前完成了计划的两小时学习任务。
一切结束后已经夜里十点。
窗外的雨势渐小,但还是一直能听到雨水砸在窗沿上的滴滴答答的响动。
陈铭辰起身,将原本半阖着的窗户关上,就调好闹钟躺上了床睡觉。
明天虽然不用再去做志愿者,但他计划好了八点去市里的图书馆,还是要早起。
他仰躺着盖好被子闭上眼睛。
然而没过多久,他忽然又睁开眼,在黑暗中盯着天花板看了起来。
脑海中不停回放着今天下午小孩趴在他背上要他踩水坑时的画面。
明明是有些无理取闹的要求,小孩提出来时的语气却十分认真,像是那是一件极其合理且重要的必须要做的事情。
挺忽悠人的,所以陈铭辰全都跟着照做了。
窗外滴滴答答的雨声一直在耳旁回荡。
陈铭辰又不可遏制地想起下午分别时,小孩看向他的明显带着不舍的眼神。
但小孩站在小区门口挥手跟他告别时,却又对着他笑了。
笑起来嘴角有两个酒窝,眼睛亮亮的仿佛有光。
真的是一个很招人疼的小孩,瘦巴巴的,...
脸上身上哪哪都没有肉。
陈铭辰背着他走了将近二十多分钟的路,感觉跟背了一个塞满书的书包没有区别。
夜晚静悄悄的,只有雨声作伴。
陈铭辰不知道仰躺着盯着天花板看了多久,忽然很轻地叹了一声。
片刻后他慢慢地侧过身,朝向了墙壁。
家里去年年底翻修过一次,因此墙壁上曾经划下的许多痕迹已经全数没了踪影。
陈铭辰盯着面前的墙不知道看了好一会,才慢慢抬起手,又在崭新的墙壁上轻轻划下一道。
其实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两三年前,上了初中以后,他就已经没再想要过什么了。
七岁前,他有一阵子一直在想,如果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就好了。
尤其是刚养仓鼠的那一段时间。
有一次他提着仓鼠去宠物店给小仓鼠买零食,宠物店的店员夸他说他把仓鼠养得特别好。
他那时候就想,如果他有个弟弟或者是妹妹,他也会把弟弟妹妹照顾得特别好的。
他可以把所有能给的都给弟弟妹妹,也可以纵容他们任性耍泼,只要他们能一直陪着他就好。
但那是以前,现在他已经不需要了。
不需要弟弟妹妹,不需要仓鼠小猫。
什么都不需要,谁也不需要。
都不需要了。
·
陈铭辰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醒来后脑袋靠在墙上,手还贴在墙壁上那一道不算浅的痕迹上。
他拿过正在响铃的手机关掉闹钟,没有再多看墙上的划痕,起身换了衣服进到浴室洗漱。
洗漱完他收拾好要带去图书馆的东西,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将东西装进包里放好。
拉上书包拉链的时候,他的视线不可遏制地落在了书包旁的那张地图上。
片刻后他背上书包,拿起地图扔到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垃圾桶是昨天出门前刚换过的,里面没有其他垃圾。
陈铭辰扔掉地图后没再多看,起身走到门口换鞋。
鞋子换到一半,他却又停下了动作。
就这么保持了换鞋的动作好半晌,最后他垂着眼眸神色莫辨地脱掉了刚穿上的鞋,再一次走回到客厅的茶几旁。
他走到茶几旁就没再有其他动作,就只是站着,低头看着脚边的垃圾桶。
地图是随意扔进去的,因此露了大半截在垃圾桶外。
那大半截上正好有着昨天那个小孩留下的捏过的痕迹,皱皱的,十分分明。
陈铭辰眼前忽地闪过昨天下午两人在便利店里躲雨时的场景。
当时两个人站在窗旁,他打算去找雨伞,小孩可能是以为他要走,瞬间像一只炸开了毛的小猫似的,眼神紧张地看着他。
后来听到他说不走,却还是像条小尾巴似的,紧紧跟在他身后,一步都不敢慢。
那么明显的,从表情到肢体动作,都在请求他不要将他丢下。
陈铭辰闭上眼睛,神色莫辨地在垃圾桶旁站了好久。
...
等他再动作起来时,却是弯下腰,捡回了被丢进垃圾桶里不超过五分钟的地图。
他将地图拿回房间,没有抚平上面褶皱的痕迹,就保持着最初的样子,放进了书桌的柜子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