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才瑾挤进琳琅居。
今日学堂下得很早,他无所事事,便来此处帮着姜泠看店。姜泠微微侧身,给他让出一条道儿,轻声细语地唤了句:“多谢薛大哥。”
适才他走得急,手指上的墨水还未抹去。
一探手,便瞧见那一点醒目的墨色,薛才瑾尴尬地挠了挠头,道了句:“我先去后院净手。”他虽然有些呆头呆脑的,但心地良善,为人也真诚。与这种人相处,姜泠非但不觉得厌烦,反而觉得十分舒心与惬意。
特别是,与那个城府极深的人相比。
姜泠只顾着清点手上的东西,殊不知自己面上轻松的笑意,已被那人尽收眼底。
谈钊小心翼翼:“主子,要不……属下将那个姓薛的给您绑过来?”
不让绑娘娘,那绑薛秀才,总可以了吧。
他右手叩着腰间长剑,打量着身侧主上的面色。今日虽是个大晴天,步瞻面上却笼了些影。听了谈钊的话,男人并未出声,他睫羽轻动,微锁着眉,两眼凝望向摊位前的女子。
不止是步瞻。就连谈钊也搞不明白,娘娘为何放弃这锦衣玉食,非要跟一名穷秀才在一起,过着起早贪黑、辛劳穷苦的日子。
他左看右看,也不知这秀才究竟有哪点好。
遥望着娘娘来回招呼客人的身影,除了荒唐之外,谈钊还觉得十分心疼。
只要娘娘一句话,这世上究竟还有什么东西,是主上给不了的?何必要如此……
他不由得暗暗叹息。
琳琅居内,薛才瑾净了手。
“姜姑娘,季公子呢,今日未跟你一起吗?”
不知是不是错觉,就在他小心翼翼问出那句话时,姜泠余光竟瞥见着,一侧的十七娘也小心翼翼地望了过来。
姜泠快速将手底下的东西打了包,道:“他今日去钱公子那里看商铺了。”
十七娘垂下眼,抿了抿唇。
琳琅居生意红火,这些香料更是供不应求,还没过多久,这香料已卖了将近一半儿。姜泠收了铜钱,笑吟吟地将手里东西递给客人,温声慢语:
“下一位——”
一道旃檀香撞入鼻息。
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笑容也在一瞬之间凝固。
抬起头,面前落下一袭雪衣。步瞻眉眼清淡,站在摊位前注视着她。
察觉她的异样,薛才瑾也转过头来,他一下子就认出面前此人,乃是前些日子在青衣巷口无意冲撞的那名官人。
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雪衣之人也不咸不淡地睨了他一眼。
只这一眼,薛才瑾竟下意识地一瑟缩。
对方的眸光极冷,甚至……带了几l分杀意。
薛才瑾骇了一骇,只见对方仅是冷幽幽地瞟了自己一下,紧接着朝姜姑娘望过去。
姜泠忍住情绪,道:“客官想买什么?”
她的神色平静,声音平和,真像
是将他当成了寻常客人。
步瞻无端感到一阵失落。
他漫不经心地垂眸,轻扫了下摊位前还剩着的香料。方才他便一直在外面打量,差不多一个半时辰,她卖掉了这里近一半的香料。如若要卖完剩下的,还需要两个时辰左右。
于是他缓声,道:“这里剩下的,我全都要了。”
姜泠蹙起眉。
她正准备打包香料的手一顿,似乎没太听懂对方的话,道:“你说什么?”
她的面上并没有想象中的欣喜。
反而皱着眉头,凝望着他。
廊檐上雨水未干,盛了些树影,滴滴坠在步瞻脚边。
男人抿了抿唇,重复道:“我说,这里剩下的香料,你全都卖给我罢。还有以后,每当你制完香,就卖给谈钊,你不必如此起早贪黑、笑脸迎人。”
说这话时,恰有一道秋风穿过,徐徐扬起二人的衣角与发尾。姜泠抬起眸,冷声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对方眼底闪过疑色。
姜泠迎上他眼底的轻蔑,声音很冷静:“你觉得这样捉弄我,很有意思是吗?”
“我——”
不等他开口。
队伍后面立马响起一阵骚动。
“他是谁啊?”
“不是,他在干什么啊,是想收购琳琅居吗?”
“这哪里是收购琳琅居,他要买下琳琅居全部的货,这不就等同于不让姜娘子卖货给我们吗?喂,你到底想干什么,买不买啊?!”
不满之声,此起彼伏。
“你到底买不买,你不买,也别拦着我们买啊。大家伙儿都是排了一早上的队,你可别找骂啊。”
正说着,不少人朝他挤过来。
谈钊立马张开双臂,护住身后的主子。
“住手!你们要做什么——”
虽说谈钊常年都是风里来雨里去,可他经历的毕竟都是些刀光剑影,通常也都是与男人舞刀弄枪,从未有人教过他该如何与一群女人吵架。
一群人蜂拥而上。
步瞻何曾见过这等阵仗,他眉心微蹙,抬起衣袖。冷风扬起男人宽大的袖摆,男人一身矜贵清冷的气息,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姜泠站在原地,冷眼看着她们“驱逐”他,始终不为所动。
不知过了多久,这一场闹剧终于停歇。
她敛回目光,不管已被驱逐在另一边的步瞻,认真做起自己的事来。
挑拣香料、打包香料、收钱两……
步瞻站在人群之外,拂了拂衣摆上的灰。
“啪嗒”一声,水珠子又坠落在他脚边。清风绿影,旃檀香气被这一层迷迷蒙蒙的水雾吹散。
他心中困惑。
自己明明可以买下她所制的全部香料,她也明明可以不用再这般辛苦。
为何回应他的,却是对方的冷眼与驱逐?
她在对每一个人笑。
无论是前来买香料的客人、她身侧的那名女人,
甚至是薛才瑾。
除了他。
已入深秋,
风中带了些寒意。步瞻走上客栈二楼,推开窗,终于看着她将最后一批香料卖完。
这一回关了门,不知下一次再见到她,又是什么时候。
其间谈钊一直催促他归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