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干!”
秦艽神色那叫一个抵触, 态度那叫一个坚定:“我们大盗都是干大事的人,有底线有节操的!手里摸的要不就是世间至宝,要不就是万贯家财,怎么能去偷尸体!说出去岂不是叫外边人笑话!”
相子安慢条斯理的摇扇子:“哟, 刚刚不是能说着呢么?怎么现在有脾气了, 为少爷做事, 还委屈你了?”
“你知道屁——”
“在下还真就挺知道你——”
眼看二人又要掐起来, 叶白汀伸出手指:“十日酒楼肉食供应,接受点菜,你上次馋的鹿血酒,也给你。”
秦艽顿时息声,扭了扭关节手腕,走出牢房:“说吧,什么地方。”
叶白汀和相子安还没反应过来, 秦艽倒不满了, 啧了一声:“快些,爷赶时间。”
相子安:……
馋死你算了!
……
夤夜,光线昏暗,越往外走越暗, 离开城中街巷的灯火,郊外漆黑一片, 要不是马车前挂着灯笼,前面的路几乎都看不到。
距离坟地还有很远,马车就停了下来。
秦艽一身黑色的夜行衣, 打帘看了看很远很远, 黑黝黝一片的山脚:“……咱们这么干, 真的能行?”
“为什么不行?”
叶白汀也往外看了一眼:“是稍稍远了点, 可你不是有轻功?飞过去花不了多少工夫,再近了不行,此处地形平坦,视野宽阔,别人可能会察觉我们的存在。”
秦艽:“不是这个,我是说……这事,指挥使知道么?”
锦衣卫办案,需要什么正大光明的来就是了,不就是挖坟,之前又不是没干过,谁敢拒绝,又能拒绝得了?
叶白汀却摇了头:“今次不行,此事需得秘行,暂时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那指挥使……”
“怎么,不信我?”
“怎会?就是……”
叶白汀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放心,指挥使的规矩,就是北镇抚司行事必按流程,不可乱来,此事我已让人带话请示,指挥使断没有不答应的,只是时间上略来不及,别人要追上我们也得费些时间——你知道的,我是仵作,只要与命案相关的线索,但有请示,一定会被批复。”
秦艽哪能不明白?
少爷有胆子,敢先斩后奏,他又有什么不敢的,反正天塌了少爷顶着,指挥使要是觉得贸然出城不妥,人来的太少安全不能保证,也得看少爷的面子……计较谁也计较不着他!
他开始给自己上装备:“那稍后我把尸体背回来,就在这里验?”
“不然呢?”叶白汀此次出行,用的是司里最大最宽敞的马车,现已经在车厢内,用木板搭了个简单台子,可放人骨,“我把尸体带回去,验完了,明后天再让你送回来?别人不立刻把你扣在当场?”
连夜挖连夜埋,做的小心一点,速度快一点,别人发现不了,只要是过了夜,到了大白天,那么大一个坑,谁会眼瞎了看不到?
秦艽:“行吧,那我去了?”
“快去。”
叶白汀目送秦艽背影离开,在飘渺夜色里形如鬼魅,轻飘飘,落地无声,踏叶无痕,很快就看不到了。
他微微阖眸,回想自己的整个分析过程。
尤太贵妃当年有孕到小产的过程太重要,仇疑青在宫中调查,文书卷宗里带出了‘兰露’这个名字,可见此宫女在当年在感很重,不可以轻易忽略。
可能她的死亡并不存疑,被先帝赐死,起初连安葬都难,怎么看都跟本案没关系,但死亡根由,是否有孕,孩子是否存在,都是很需要确定的线索。
相子安说的对,照这里的规矩,女儿若是在出嫁前死了,算是犯忌讳的事,一般不会让进祖坟,而是另寻它地埋骨,兰家的微妙表现在,说是寻高人卜了卦,此女旺家族,需得厚待,可难道所谓高人的话,比先帝威压忌讳还重要?
还有一个信息,叶白汀精准地捕捉到了——
兰家人突然出息,小有作为,到尤太贵妃面前请了情移坟……这个出息,有作为,发生在兰露死后,名不见经传的小家族,女儿不聪明,脑子拎不清,涉嫌宫斗,被先帝赐死,同样的族人,之前没出息,女儿死后没多久,突然有出息了,还能到尤太贵妃面前请情……
他总感觉有些微妙。这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因果关系?
秦艽速度很快,没多久就到了兰家坟地。
这里四外空旷,视野开阔,没什么好踩点的,他也不用多踩,到处看一看,熟悉熟悉环境,去夜里值班看守坟地的院舍看看,观察一共有几个人,现在是个什么状态,大约是个什么脾性,有没有可能影响到自己……
最后才按着相子安说的方位,找到了兰露的墓。
也并不难找,作为未嫁女,兰露的墓在这里别具一格,坟头高低,墓碑样式都和别人不同,虽有幸被族人敛骨,葬进祖坟,她的位置也是不怎么好,不怎么周正的,稍稍有些偏僻,秦艽看了看,只要他悄悄的挖,动静小一点,绝对不会被人发现。
他站定在坟前,拱手鞠了个躬,才绕到后边,反手抽出背上工具——
一把略精致小巧的铁锹,一下一下,慢慢的挖了起来。
一边挖,他耳朵也没闲着,一直在留意四周动静,心盼千万别有人来……他们到的这么晚,就是为了减少被对方夜巡发现的风险。
本来么,坟地这种地方,再规定了夜巡的规矩,人们也不会太勤快,这种地方能有什么怕丢的不是?而且事情都过去了这么多年。
可谁成想,都已经这个时间点了,竟然还有人走动!
“操!”
秦艽骂了一声,赶紧蹲下,停了挖坟动作。
巡夜的人倒是没往这边来,趿拉着鞋子,去了远处茅厕,原来是起夜了……
夜里声音会很响,秦艽闭目等待,决定等人走了自己再继续,大盗别的没有,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可等了很久,这人都没出来,以秦艽耳力,能遥遥听到人走出房间,基本上人现在在干什么,他也能听到,这人大约晚上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这一通屎尿屁……
恶心死了!
距离真的很远,味道并不会散过来,秦艽还是面色很不好的捏住了鼻子,感觉够够的了。
等了好半天,人终于走了,他这绷着的劲也泄了一半,没有稀释珍宝,面前只有死人骨头……
要不是看在鹿血酒的份上,这活儿他都不会接!
长叹口气,他只能抄起小铁锹,继续干活。
这次很顺利,没一会儿,就挖出了棺材。
想起少爷之前的交待,他在舌底压了枚苏合香丸,覆上面巾,这才继续,找出棺木钉,看好角度撬开——
他以为看到的场面会让他很不愉快,没想到还好,再一想也是,都二十多年过去了,不管生前长得如何模样,现在都是一副白骨,还能有什么?
他拿出覆尸布,手摸到棺材里,摸黑一兜——
感觉稍稍有些不对劲。
以他多年大盗的经验,这骨头边,好像还有东西?
他手腕一翻,凭着感觉,把这东西也摸了出来,顺便放到了覆尸布里,一块兜了出来……
叶白汀在车上都快等的望眼欲穿了,终于看到秦艽背着包袱回来:“怎么这么久?”
“别人要不起夜,也耽误不了,嗐,别提了,”秦艽将背后包袱放在停尸台上,“太难受了这活儿,一顿鹿血酒可不够!”
叶白汀微笑:“行,你要多少,都给,想要别的,列个单子,我去问指挥使要。”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解开秦艽来的包袱,收拾里头的骨头:“这种天气,你非要喝鹿血酒,也不怕上火。”
“哟,少爷现在连上火都懂了?”
秦艽坐在一边喝水解渴,调侃他:“不过你不知道,我们练武之人,都有绝门功夫的,保持筋骨和进补方式和普通人不一样,一点鹿血酒,还不至于把我怎么着。”
他正想打开桌边食盒,吃几块肉脯,手刚动就停下了,算了,今天刚刚碰过尸体,这马车里……稍后画面可能也不会太好看,还是回去的路上再吃好了。
二十四年前的死者,尸体已经完全白骨化,骨节缺少了皮肉联系,连接并不是那么紧密,需给自己摆一摆。
好在叶白汀对这项工作十分熟悉,上手非常快速,摆好一大半时,手微微一顿:“这是……”
“哦,”秦艽道,“你不是说棺材里有什么,都要拿过来么,我伸手就感觉碰到了点小东西,光线又暗,不确定是什么,怕是死者的骨头散了,便一起带过来了……这个,有问题?”
叶白汀神色凝肃:“不好说,我得看一看。”
死者死在二十多年前,中间又曾被挖出,另置棺木安葬,如今仅剩白骨,关于死亡当时的证据恐怕难寻,他也没非要秦艽小心保护所有证据,谨慎些,轻拿轻放就好,没想到……真有点东西。
看到少爷一块块拼骨头,这些小碎骨慢慢成了一个人形,就是小小的,大小跟个小猫似的……
秦艽一怔:“这该不会是……是个小孩吧?”
叶白汀目光微凝:“就是个婴儿。”
秦艽知道锦衣卫又在办一张紧要案子,知道的不多,也没多问,但因为今天要行动,多少也被告知了一点东西……
“这难道就是,当年小产的孩子?怀孕的是宫女兰露,尤太贵妃其实并没有?”
叶白汀在仔细观察尸骨,眼睛和手都很忙,时不时还得凑到烛光前细看,没有说话。
秦艽非常好奇:“这人要是活着,或者刚刚小产了新死,痕迹还能明显些,能瞧出来怀没怀过,生没生过,可现在只有骨头,怎么看?真的能看得出来?”
“当然。”
叶白汀不但
看得出来,还当场就给了结论:“这个宫女,并没有生过孩子。”
“啊?”秦艽更惊讶了,“怎么没生过?证据这不都摆在一边呢么,你刚刚摆出来的这个婴孩,不就是她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