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姜也没再问,反正就是时间线模棱两可,彼此不能证明,没有对照呗。
班和安来的很快。
被禁卫军引至现场,他脚步并不慢,一步一步走的很稳,视线自现场尸体滑过时,眼底明显有思考,但所有一切都并不影响他的动作,他拱手朝仇疑青行礼的姿势行云流水,完美到挑不出毛病:“指挥使。”
仇疑青拿出刻着‘寿’字的圆形玉牌:“这东西,班厂公可认得?”
班和安点了点头:“是我长寿宫之物。”
“此物,该由厂公亲自保管。”
“按规矩说,没错。”
“那你还不快点交代?”富力行眼神阴阴,“心里怎么打算的,怎么杀的人,为什么杀人,前头那两个,刑大人和单氏,是不是也是你动的手?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班厂公得自己动手?”
似乎感觉到自己太咄咄逼人,富力行又顿了下,语气放缓:“这马上要中秋节令,大家都忙得很,没时间耗,班厂公帮帮忙,早点交代了,大家也早点轻松。”
班和安听完他这一通话,眼皮一撩:“后宫斗了半辈子还不算,今日指挥使面前,你也要贼敢捉贼,甩锅到咱家身上?案子是你在查,还是指挥使?”
“你——”
班和安不理他,又朝仇疑青拱了手:“此物咱家虽识得,按规矩,也该咱家保管,但这样的宫牌并非只有一个,宁寿宫派发需要出宫的任务时,都需随赐此物,在此过程中,玉牌是由宫人自行保管的,若任务时长略久,便有遗失风险,半个月前,宁寿宫就丢了一块这样的牌子,一直未能找回。”
富力行呸一声:“你倒
是找的好借口——”
班和安不为所动:“宫牌在确定丢失的时候,咱家就已分别禀明太皇太后和皇后娘娘,按规矩报失补缺,指挥使若有疑,可请坤宁宫查验记录。”
他面色稳极了:“遗失之物,沾了外事,便携凶险,若咱家想要害人,有的是悄无声息的法子,没必要自己卷进风险,这是蠢人才会做的事。”
仇疑青:“遂此物因何出现在死者身上,班厂公并不知晓。”
班和安:“的确不知。”
申姜一边听着这边说话,一边跃上高墙,把现场转看了个遍,跳下来才发现,直到现在,少爷一句话都没说过。
“怎么了?”他走到叶白汀身边,“怎么皱着眉毛,面有愁容似的?”
“我在思考这个毒……”
叶白汀刚要说话,神思就是一顿,眼睛看了看四周,就止住了话锋:“我先带死者回北镇抚司,仔细进行尸检,现场就交给你们了?”
申姜瞧着对尸体的记录工作已经完成,点了一小队锦衣卫抬着转移,并护送少爷回去:“没问题,这里有我和指挥使呢,出不了错。”
仇疑青正在问话,叶白汀没去打扰,只远远看了他一眼,不用说什么话,两人交换了个眼色,彼此就有了默契。
之后,叶白汀回去验尸,申姜继续勘察并记录现场一切,问话第一个发现尸体的小太监,仇疑青则再次拜会后宫中地位比较高的人,申姜不方便去的地方,不方便做的事,他都亲自来做。
……
北镇抚司,仵作房。
叶白汀发现的第一个重要细节是,死者饮过酒。
饮酒量不大,可能仅只一两口,或一小杯,一般人都不会醉的量,味道也小,遂当时在现场并没有闻到气味,尸体带回来,他仔细查验,捏开嘴巴是否有细节时,才闻到味道不对,这是酒味。
观尹梦秋身上衣裙,是宫里制式衣服,和以往每一次见她时,穿的都一样。
宫里规矩大,等级也森严,什么样的身份地位,必须穿什么样的衣服,小宫女,大宫女,女官,司不同职位的,样式皆有不同,你和别人可能不一样,但你和你自己,每天穿的都一样。
这并不可疑,可疑的是她身上衣服的状态。并非新浆洗过,整理折叠过,每日晨间新换时独有的状态痕迹,除本人俯趴姿势压出的褶痕外,这套衣裙在它处也有很多褶痕,比如手肘,比如肩膀活动处,比如膝弯……
不管衣服脏没脏,干不干净,整不整洁,这样的痕迹都证明,它被人穿在身上的时间很长,需得不停忙碌,才会留下这种多而深的褶痕,对比尹梦秋的工作量,这套衣服,她应该穿了整整一天。
她死亡的时间是黎明,没有换今日要穿的衣服,还穿着昨日那一套,她是不是……根本没有休息?还是没打算过要睡觉?她想做什么,去了哪里,见了谁?
少量的酒味,是自己饮的,还是和别人一起?
如果是自己饮酒,总有目的,要不就浇愁,要不就悦己,似乎哪一种,都不会只喝一口?误饮也不大可能,宫中之人,将谨慎刻进了骨子里,酒味那么明显,怎么可能误饮?那就是……和别人喝的了。
刑明达也中了毒,死前也喝了酒,会不会这个酒不是意外,而是必须因素?喝了酒,才能中毒?
叶白汀仔细回想当时仇疑青传回来的卷宗文书,当日皇宫赐宴的所有东西都查过了,酒,菜,食筷汤勺,碗碟,不管吃的喝的用的,全都验过了,只刑明达饮的那杯酒里有毒,其它所有东西都很干净。
当日皇上在场,规矩严苛,这毒是怎么下到刑明达酒里的,谁给他下进去的,谁能接触到他的酒杯?
尹梦秋是那日负责操办上菜的女官,怎么想
都是她最为可能,所以他们才重点盯梢,问话最多……不是她做的?是她被利用了,还是他们起初想的就不对,钻了别人的圈套?
叶白汀一边调动大脑思索,一边去衣,对死者身体进行更多检验确定,比如——尹梦秋到底生没生过孩子。
答案是生过。
她小腹有经年未愈的,细微的妊娠纹,往下,也有很明显的生产伤疤。多年过去,伤口早已愈合,痛肯定是不痛的,可分娩带给女子的影响,有时很难消除干净。
也不用仇疑青特别找别的证据了,她的身体本身,就是证据……
验尸工作按部就班进行,叶白汀因在现场的灵机一现,现在也有了更多想法,慢慢的,有些被确定,有些尚存疑惑,不过没关系,最重要的线索,他已知悉,毒物为何,他现在已经很清楚了。
他立刻提笔在宣纸上写下关键线索,让人送进了宫中。
仇疑青见到纸条,一刻都没闲着,和申姜重新分工,分头行动。
他先去了尹梦秋的房间,这里干净整洁,没有酒,甚至没有酒味。
在宫墙屋檐上飞掠,俯看观察,一路追踪,扩大范围搜索,慢慢的,再次靠近长乐宫。
富力行笑眯眯迎上来:“指挥使辛苦,这么快就查完了?进来饮盏茶?”
仇疑青却面无表情:“本使要的东西,这里都有,富厂公,你很危险啊。”
“冤枉啊指挥使,我们可什么都没干!一定是西边那群人干的,他们栽赃嫁祸,将您引到了咱家这里来!”富力行当场当屈,“求求了,指挥使,您可千万别被那些脏心烂肺的人骗了,一定要明察秋毫,不要搞错了凶手!”
他这里忙,申姜也没闲着,勘察完现场之后,就没在皇宫继续呆着,出了宫门。
尹梦秋死亡地点暧昧,挨着宫墙边,却是宫外,既然这般微妙,不能确定凶手就在宫中,那就有可能在外头,跟本案有关的人还有谁呢,谁在外边动手方便?
自然是刑明达遗孀,佟氏。
昨天少爷才过来问过话,还提起了当年恩怨,佟氏对尹梦秋和刑明达私情一事讳莫如深,不肯多说,如果不是出于保护的心思,会不会是其它原因?
比如知道尹梦秋很快会死,她说不说都没关系。
可她一个内宅妇人,如何会知道别人会死呢?
申姜把话一说,佟氏也叫冤枉:“妾身一介妇人,在家为夫守灵,伤心难过还来不及,哪有那心思出去杀人,还杀宫里的人?妾身纵有那心思,也没那本事啊。”
申姜也没容她哄骗,直接问:“你昨日到现在都在哪里,做过什么,有没有出过门,说吧。”
佟氏:“除了为夫守灵,妾身还能做什么,自也没时间出门。”
“咦?我怎么闻着你这里,有酒味?”
“亡夫好酒,妾身想着,就伺候他最后一阵了,每日灵前都要换新的……”
忙碌的一日走完,夜幕降临,万家灯火。
叶白汀并没有上床休息,翻看着手中卷宗,觉得今天应该会有很多收获。
烛光随风跳动,时不时爆出一个灯花,不知过去多久,院门终于响了,仇疑青和申姜回来了。
“哟少爷,还没睡呢?”
申姜忙了一天,精神头竟也不错,还胆大包天的越过指挥使,第一个和少爷打招呼:“夜长寂寞,要不要一起吃个宵夜?”
“好啊。”
叶白汀合上卷宗,抬头看了看天色,唇角噙着一抹微笑:“今夜恐怕会忙到很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