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白芍很严肃:“成亲可不比往日,穿戴都有讲究的,不许任性。”
这个叶白汀懂,比如凤冠霞帔,按照礼制,唯有皇后娘娘才可以穿戴,唯有一日,民间女子也可以享有这个荣耀,便是成亲之日,只要纹饰稍做削减,都不算逾矩,民间所有新娘子都作此打扮,用最隆重的礼法,表达了对婚姻的至诚尊重,结为夫妻,系一生之好,至此不离不弃,相伴白首。
“你不是小姑娘,不好戴凤冠……”
叶白芍将金冠给弟弟戴上,对着桌上其它发饰发愁:“你今日想要佩哪些?”
叶白汀一眼扫过去,说...
实话,哪个都不想再添,真的有点重。
奈何姐姐已经替他选了:“那就这几个了!”
叶白汀:……
姐姐手上拿的,都是花样最复杂,做工最精致,也最沉的几个,还不如他自己选了。
叶白芍替他簪插整理好金冠旁边的小配饰,对着镜子,扶着他的头,左右转看检查,认真交待:“你今日大婚,可不能像以往一样朴素,除了金玉珠辉,还得配红碧宝石相映,方才合宜……好了,现在是最后一个了!”
叶白汀一看这个,就下意识后仰:“这……是不是太长了点?”
这是一枚更长的金簪,用来固定发间金冠,从中间穿过去的,和寻常用物不一样,它非常长,比他的头还长,看起来和肩膀差不多宽了,左边垂下长长的流苏金链,右边有个小小孔洞,待穿过发冠后,会挂上同样长长的流苏金链,精致有余,并不粗重,可是不是……女气了些?
“你懂什么,这叫挑牌,”叶白芍耐着心思,“姑娘们出嫁,要蒙盖头,挑牌是为了不让盖头那么垂坠,挡住眼底视线,你之前明确表示过不要盖头,仪式上总得有个意思表达,这个挑牌万万不能去,姐姐已经很体贴你了,将流苏做的干脆伶俐,花样都没坠,一点也不女气。”
叶白汀:……
“你不觉得,还是太精致了点?”
“成亲大事,一辈子只有一次,你敢再挑剔!”
叶白汀摸了摸鼻子,不说话了。
“好了,过来换衣服。”叶白芍给他戴好,拉着他换喜服。
圆领长袍,金色丝绦束腰,下摆宽大,两侧开衩,接有双摆,暗绣团花锦红,正红的颜色配上玉面肤肌,好一个英俊少年郎!
“不错,好看!等会你出门,绝对会让百姓们移不开眼!”
叶白芍先是夸个不停,后又哼了一声:“便宜那仇疑青了!”
叶白汀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这身喜服从样式制订到缝制,他都有参与,中间试衣,还从小幅度改动过两次尺寸,他知道穿上身是个什么样子,必定好看,没想到效果能如此出色,配上好好收拾整理过的头脸,更显俊了。
“好像已经很隆重了……”头上又是金冠又是配美玉宝石,还有长长的挑牌,“还要再簪花,会不会有点复杂,让人眼花?”
“不会,”姐姐有经验的很,“单色有单色的出尘,花团锦簇有花团锦簇的美,你想想仇疑青,他也要簪花的。”
叶白汀突然心跳怦然。
好像突然间,有了成亲的实感。
他当然知道自己要成亲了,从中秋节那日就知道,可随着时间一点点推进,流程一日日跟,这个日子仿佛和寻常一样,没什么特殊,他连床都可以赖,可真正收拾整齐,站在镜子前,看到里面的自己,忽然觉得不一样。
他将要以这个样子,和仇疑青共结连理,将来长长久久的路,都要并肩一起走下去……
也不知仇疑青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会不会同他一样,有些悸动,甚至心有期待呢?
仇疑青当然很期待,心跳的也很快,除了拥抱小仵作时,他的心跳从不会这么快。
定王府里,他也换上了喜服,样式和叶白汀极为相似,不一样的是,他连肩部斜披的红色锦缎都披上了,披红...
挂彩,头上没有簪挑牌,而是戴的乌纱帽,帽翅留出了簪花的空隙,正等着新鲜的花枝送过来。
他站在镜子前,想象着小仵作穿上这身喜服是个什么样子,是不是如他想象的一般,耳根微红,眉眼漾水,等着他牵起他的手呢?
“来了来了——花来喽——”
申姜端着托盘过来,跑出一身汗,进屋就愣了。
要不说人跟人不能比呢,平时的新郎官,配上一身迎亲红袍,想想即将娇妻在怀的傻笑,都会有些傻气,人长得俊就是不一样,非但本身威武俊逸一点都不削减,还更添风采,让人过目难忘。
看着指挥使一言不发,拿起刚刚捡完的新鲜花枝,就往帽翅边插,申姜少有些担心:“少爷……真的喜欢这个,会选这个么?”
他记得少爷很喜欢那种黄色的小花,之前指挥使给他编了个花环,风干之后,到现在还挂窗边呢,都不许别人碰的,这次选的这个花……好像都没见少爷特别欣赏过?
仇疑青却很自信:“他一定会选这个。”
外面滴漏声响,有随时盯着的小兵即刻过来传话:“指挥使,时间到了!”
仇疑青转脚旋身,大踏步出了房间:“走,随本王去迎亲!”
“是!”
都不用特别喊,一声呼哨,人们闻讯前来,在披红挂彩的王府准备就绪,队列方阵,随着大门敞开,浩浩荡荡行至街中。
百姓们早就在大街上站好了位置,翘首企盼,吉时一到,一听动静,再抬头一看,豁,了不得,指挥使大手笔啊!
前有金顶朱轮车马一队,礼乐奏吹一队,捧金瓜执金扇下人一队,侧有锦衣卫护卫两队,武官校尉一队,后有文官书生一队,所有人步伐整齐,衣着一致,连身高体型都很相似,那叫一个排面!
前有礼乐喜肃,侧有武人拱卫,后有文士颂歌,百姓们听不大懂,却能听出期间雄浑激昂,柔情缱绻,这好像是老辈子留下来的古礼,迎亲时会扬颂的喜乐。
大家办喜事,所有准备排场无非是两方面,一是驱恶避邪,一是讨喜兆,求福泽,比如妇人们佩戴在发间的五毒虫簪子,跨火盆的仪式,都是前者,而披红挂彩,吟唱礼乐,便是后者。
指挥使今日排场,有武之兵戈,文之礼乐,都刚好合宜,每一样都做到极致,怎的不让人赞叹?更别说,还有拿着筐,卖力朝外撒喜钱的锦衣卫,那喜钱洒的,跟不要钱似的!
“指挥使威武——”
“定王护我大昭康泰!”
“指挥使快些把少爷接回来啊——”
“小人刚刚从石家门口过来,那边好像准备了不少东西,指挥使当心!”
“要是需要撞门,招呼一声,咱们都去!”
但是根本不需要仇疑青招呼,百姓们拿着喜钱,跟着迎亲队伍就走,一路浩浩荡荡的,到了石家门口。
想也知道,人家的门关的死紧,一个人影都没有。
迎亲队伍里,有唱礼官出列,理衣正冠,朝仇疑青行了个礼,转向大门,气沉丹田,声如洪钟——
“乾坤定,风雨顺,仓廪实,求良人,今朝逢吉日,正该合天时,结秦晋之好,闻得叶家公子腹有诗书,双目明彗,通透豁达,实乃当世才俊,定王心中甚为思慕,今亲擒大雁一对,特来亲迎!...
”
门并没有开。
这是成亲流程中可以预料的事,所有人都明白,这门,绝不会开得这么轻易。
但你总得有人出来啊,有人守门应对,别人才好想法子不是?要钱我们有,指挥使大气,散街的喜钱都是一筐一筐散,亲迎红封更是备了不少,多大数额都有,要人么——看看他们这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文韬武略,走鸡斗狗……咳,什么人才没有?你想玩什么都能接!
礼官视线掠过身后,清咳两声,脊背挺得更直,双目炯炯有神,自信洋溢,绝对出不了差错,这是他带的最省心的迎亲队伍了,必能长驱直入,迎新人归!
正想着,大门旁边门洞,伸出了两只小手。
一般宅子建造都有讲究,比如大门门槛之类,是可以拆卸拿下的,方便车马进出,今日成亲大事,石家不可能不重视,大门虽然关着,门槛却提前拆了,底下这点空隙,一般成年人的手伸是能伸出来,就是有点卡,大半不会做这样的事,换了孩子就不一定了,还不算失了礼数。
两只小手白生生,生的一模一样,都是右手,也就是两个人了?
唱礼官一个眼色,旁边立刻有人上前,给两只小手塞了两个红封。
小手缩了回去,片刻后,又伸了出来,还手掌往里勾了勾,像在说——这就?不够。
普通百姓成亲都不会小气,何况指挥使?唱礼官再次使眼色点头,塞红封动作继续……一次比一次更大,一次比一次更厚。
如此五次之后,小手终于不再伸出来了。
唱礼官很满意,再次唱颂:“乾坤定,风雨顺,仓廪实,求良人,今朝逢吉日,正该合天时,结秦晋之好,闻得叶家公子腹有诗书,双目明彗,通透豁达,实乃当世才俊,定王心中甚为思慕,今亲擒大雁一对,特来亲迎!”
然后就见,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孩子在大门顶上露头,一个小翻身,顺着门板出溜了下来,穿着披锦挂红的小袍子,唇红齿白,小脸圆润,眼神灵动,看上去就很喜庆。
大门,并没有开。
唱礼官愣了一下:“可是红封不够?”
“够了呀。”
“娘亲教过的——”
“只能拿一点!”
“不许贪心!”
两个孩子一左右,声音脆甜,唱礼官有点懵:“既然满意了,为何不……”
为何不给开门?
“你给红封不是在讨好我们?”
“所以我们出来见你了呀。”
双胞胎眼神清澈纯真,小脸满是诚恳。
唱礼官:……
他好像错了。
他看了看身后,虽然人才很多,应对小孩子还真……他叹了口气,视线落在指挥使身上,那意思:新郎官,看你了,小人搞不定。
已经到叫门环节,仇疑青早下了马,低眉看着俩穿的跟喜童似的小孩:“带你们飞飞。北镇抚司校场随你们玩,狗任你们撸。我书房里收集有市面上最新的鬼故事话本,还有你们没见过款式的小裙子……以后在书院惹了麻烦,皆可以来寻我。”
“今日我只是带你们舅舅暂时离开,以后你们想什么时候见他都可以见到,可以跟他胡闹,可以拉他回家吃饭,可以随时到我王府,随便玩,只要帮我把正门打开——以上说的,全部作数。”
双胞胎:……
狠狠心动了!
二人对视一眼...
,又苦了脸,但好像娘亲的手板更可怕!天底下谁都会讨好他们,谁都会原谅他们,唯有娘亲,超凶的!
“咳咳。”
“不许贿赂小孩。”
“想要我们开门可以——”
“认真回答以下问题!”
双胞胎背着小手,一脸严肃的提问。
“我舅舅在诏狱受苦,人都瘦了好多,他最轻的时候多重?”
“我舅舅苦夏,每到夏天口味会变,绝对不吃的东西是什么?”
“我舅舅喜欢听什么曲子?”
“我舅舅第一次同你见面,分别时跟你说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我舅舅今日早饭吃了什么?”
“我舅舅此刻,现在,腰围是多少?这个问题难度给你降低些,方才我们亲自量过了,剪出了五条红线,你只要从中选出一根,选对了,就算你过关!”
众人看着双胞胎拿出来的五条红线,深吸了一口气。
这线好短,有没有一尺七?少爷腰这么细的么!
还降低难度,降低什么了,五条红线长度差不多,最长的和最短的相差超不过一寸,让人怎么选!
指挥使——危!
大家看向指挥使的目光充满同情,看来要娶走少爷,任重道远!这种私密的事我们就帮不上忙了,全靠你自己努力,你千万争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