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仇疑青回答,他直接眯了眼:“我的考卷,一点问题都没有!我之才华就该配那个名次,我上榜理所当然,我做官理所当然!你若有疑,尽可翻出我当年的卷子,寻大儒来分析对比,看可曾有一分一毫的不清楚!仇疑青,你少拿这种事情诬陷我,苍天在上,朗朗乾坤,我就不信没有说理的地方!”
“你的考卷没问题,你的人呢?”仇疑青眉目森森,“北镇抚司从不会无故怀疑任何人,你无需顾左右而言他,你的问题是什么,你我心里都清楚。”
贺一鸣敛下眉眼,嗤了一声:“不管你在怀疑什么,都与我无关。”
仇疑青视线滑过窗角,顿了下,仔细看贺一鸣的外袍:“你的衣服好像格外整齐。”
贺一鸣抬眉:“我这人讲究,不似别人过得粗糙,不可以?”
仇疑青:“方才外间张榜,人潮拥挤,你也说自己在凑热闹,所有人都免不了擦蹭挨挤,便是耿元忠这个自持身份,没下楼的主考官,从楼上下来时袖子也歪了,因何你身上这般周整?”
贺一鸣咬牙:“我整理过了,不行?”
仇疑青:“你平时很喜欢穿竹青圆领袍,最近好像没穿了?”
贺一鸣愣了下,才眯起眼梢,冷笑一声:“指挥使对我是否过分关心了些,连我平日喜欢穿什么衣服都知道,你这样子……我那义弟知道么?不怕他吃醋,跟你闹?”
仇疑青眉目疏冷:“凭你也配?”
“怎么就不配了,都是一个爹教的,能差到哪里去?”贺一鸣尾音拉长,话里些许嘲讽,不知嘲讽的是别人,还是他自己,“只不过他是亲生的,怎么胡闹都行,父母宠着,姐姐护着,我就不一样了,抱养来的外姓,没必要真的疼真的宠,不听话就要教训,不好好学习就要罚小祠堂,别人有的你不一定有,你有的,别人却早早有了
……”
“你看,人的命本来就不公平,生下来就写好了的,能有逆天改命的机会,谁不想要?我还是那句话,这个案子,劝指挥使慎重,能查多少是多少,别太较真,否则反噬自身,可就怪不了别人了。”
说到最后,他眸底闪烁着,又加了一句:“命运的馈赠,有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真当我那义弟靠近你,赖上你,是你的好运气?仇指挥使,人道你文韬武略,有宰辅之能,远目千里,近解百忧,万勿为儿女情长所困,失了心智,它日横尸荒野,无人问津,后悔——也晚了啊。”
他语重心长地说了这么多,又是交心又是提点,暗示了一堆东西,也不是什么信息都没给出来,仇疑青却理都不理,对他怎么想全然不感兴趣。
“你最后一次见章佑,就是下楼的时候?”
贺一鸣闭了闭眼,表情就不怎么随和了:“是,之后也一直在楼下,从没上过楼。”
仇疑青:“没人看到过你?”
贺一鸣眼角斜挑:“我既没有上楼,自然没有人看到过我,很难理解么?指挥使想要指我为凶手,就拿证据来说话。”
就在这个时候,外边锦衣卫进来,带来
189、贺一鸣的挑衅
了申姜的小纸条。
他那边已经对几个人进行了简单问话,包括耿元忠,耿元忠并不知道含蕊的存在,但他知道章佑一直以来就有这个毛病,好色,花心,经常见一个爱一个,说章佑不是个东西吧,他在这件事上格外有风度,每次情动,只对一个女人,爱的时候极爱,非常沉浸,什么事都愿意为她做,但换的也勤快,每次时效都不长,最多半年到一年就腻了,换下一个……章家对此颇有微词,见到了就要管。
仇疑青知道申姜想说的是什么,章佑沉浸在一段男女关系中时,会有些忘我,有人抓了他的女人来威胁他,将他引到高处,甚至不能喊叫,是不是有可能的?
他将纸条折起来,看着贺一鸣的脸,不错过他每一分表情细节:“你可认识含蕊?”
贺一鸣看起来平静极了:“含蕊?谁?”
仇疑青心里便有了数:“章佑的女人。”
贺一鸣就笑了:“指挥使真会开玩笑,京城这么多女人,我哪能都认识,还偏偏认识章佑的?”
……
二人的问话过程,叶白汀一直在窗边听着,贺一鸣的大部分表情,他也看到了,内心自有思量,但很遗憾时间只有这么多,他不能再继续参与了。
街道上的痕迹勘察,结束了一半,别的工作仍要继续,但尸体可以送回北镇抚司了,做为仵作,他得跟着回去。
他站起来,朝仇疑青打了个手势。
这一次仇疑青没拦着,现场工作很多,他走不开,不能亲自相送,只在贺一鸣看不到的角度,微微朝叶白汀点了点头。
一路马车不停,尸体送进停尸房,叶白汀也准备好了,迅速整理房间及工具,准备验尸。
“让我来好好看看——”
死者的头似乎已经没法看了,烂了大半,血污处处,伴有碎骨,脑浆,没什么特殊之处,就是高处坠落会造成的伤势,可去衣检查死者身体,就发现有不对劲的地方。
死者的背部,有非常新鲜,线条明显的擦伤。
面积不大,有细小血痕,边缘红肿,有蹭过的痕迹……这种擦蹭伤,经常在人不小心摔倒的时候发生,大多会在手,胳膊,肩,腿,因人在摔倒,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会下意识调整姿势,以手脚抵抗,伤痕出现在背部,该是刚好摔到了地上,或不小心背撞到了墙上。
死者当时姿势是
俯卧,背部伤痕一定跟坠落没关系,那就是在坠落之前,还曾出现过什么意外。
叶白汀仔细检查死者背面,后肩,后腰,手肘,小腿……死者身上所有的伤痕都很干脆,集中在前身,就是一摔致命,后身除了后背,没有其他任何痕迹,也就是说,后背这个擦伤形成时,他所有下意识的抵抗动作全部没使出来。
这个伤虽不重,擦蹭痕迹却非常明显,绝对不是撞一下就能造成的,一定有起不来,来回蹭了两下的动作——
所以章佑并不是不小心摔到了地上或墙上,他应该是在某个空间内,和人发生了争执,动过手,双方发生过推搡动作,但幅度并不大,也并不很强烈,所以身上手上没有任何伤痕,只背部这块,因撞蹭过墙面或其它,留下了很浅的擦伤。
但这个过程一定非常短,因为凶手来不及。
章佑身上这个擦蹭伤非常新鲜,周边微肿,血色鲜红,必是临死前不久才产生,而伤在这种位置,不太疼,不太重,走路可能没什么异样,但要端着架子在桌边喝茶,一定会有些不舒服,但叶白汀此前见过章佑,他在桌边挑衅贺一鸣时,可没半点不舒服,肢体动作流畅随意,显然是没伤的。
所以死者这个伤,许和‘跳楼’这个动作前后脚,他先是被人以一定理由引到别处,发生了一些争执,接着才有楼顶坠亡的事。
这两个动作,是在同一地点发生的吗?约见和争执,以及坠楼,都是在顶楼发生的,还是有不同地点?
顶楼这里需要注意的点是,锦衣卫说有滑踩痕迹,死者的鞋子也的确是歪的,他一定有脚滑的瞬间,可顶楼没有墙壁,如果死者后背擦伤是发生在地面,那地上一定有类似的拖蹭痕,勘验的锦衣卫不可能看不到,可是并没有类似发现。
那就是在别处,茶楼今日人满为患,到处人都很多,尽管放榜时所有人都跑下了楼,掌柜小二也是在的,并不隐秘安全,有人要选这个时候约见动手,一定在不怎么显眼的地方,得有墙面,楼梯间?楼梯拐角?
这样的地方有棱有角,装饰良多,那留下痕迹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叶白汀快速把这件事写下来,需得立刻提醒锦衣卫注意搜查,找到这个争执的空间,看有无相关线索。
身上的伤看完了,衣服鞋子也不能疏忽,因有这个‘争执地点’的疑问,他看得非常仔细,还真的在死者的鞋底边,发现了一点红色的漆痕,不多,也不黏,鞋底上蹭到的痕迹新鲜,这个漆本身却并不太新鲜,应该漆完晾过一阵子,至少是七八成干,不用力很难蹭到的那种。
用力……争执……
死者鞋上有,那与他发生争执的人呢?
叶白汀立刻在小纸条上加上了这一点——必须注意排查。
死者衣服检查完,随身带的东西一一列在桌上。
有酒楼订桌的票据,有玉器行手镯的取货单,有金银锞子,喜钱的购买单据……
章佑还真是笃定自己今天能中,庆祝动作都提前准备好了,要广宴宾客,散喜钱,还给喜欢的女人买了一个质地上佳,非常昂贵的玉镯。
叶白汀看着这些东西,若有所思。
现在知道的,只是章佑大约死在街上张榜,非常热闹的时候,但这个放榜结果,他自己知不知道呢?
知道和不知道,他的反应会完全是两个样子,如果还未张完榜,他并不知道,那心里还是会怀有期待的,也会继续之前的小得意小骄傲,如果知道了,他一定会很愤怒,难堪,知道自己被骗了,会不会去找始作俑者质问?
也就是说,找贺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