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之所以调到他手下,也是因为足够乖巧懂事,帮他做了一些事……但下官绝对没杀人,真的!下官在他们这边只能算新面孔,并不受重用,最多做些边边角角的活儿,比如胡翰林这笔‘生意’,也有下官帮忙跑的几趟腿,刚才你们没说错,胡翰林的卷子,其实也
是黄康答的……”
“下官真的只办了这些,还到不了耿元忠他们的层次,真就只是跑腿做事而已,只是想谋个功绩,升官发财,下官错了,大错特错!革职查办,按事追责,下官没有任何怨言,锦衣卫有什么问题,也尽可来问,下官不敢不配合,可实在有愧,下官的确不知道太多,求指挥使网开一面,宽恕一二!”
案子办到这里,总算是拨开云雾见月明,可以有结果了。
叶白汀深呼了一口气,看向贺一鸣:“你可还有什么话说?”
贺一鸣没话说,只觉得心里头憋着一把火,不知道往哪发,最后恨恨的瞪着于联海,恨不得踹死他,就这么一个玩意狂……这么一个胆小鬼,竟然破了他所有的局!
叶白汀看出他在想什么,正色道:“于文吏并不是胆小鬼,他知善恶,识人心,能保护自己,也能捍卫朋友的大义,他不动,是因为兹事体大,是身份地位悬殊,是他必须小心,不是不敢;他怂,是在夹缝中生存学会的最容易的,为人处事方式;他瑟缩,也不是真正的骨子里的自卑,是没机会学过系统礼仪学习,总会露怯,不代表他内心认可如此。一旦它日乘风破浪,功成名就,他的自信会比你还足,他的勇气,你根本无法企及!”
贺一鸣眼底阴鸷:“你拿这么个东西,跟我比?”
叶白汀眉梢横过来:“跟你比怎么了?贺一鸣,你才是个胆小鬼。”
贺一鸣额角突突跳:“你在瞎说什么?开玩笑,我怎么可能胆小?”
“怎么不可能?”叶白汀看着他,双目淡漠,“你大约不明白一个道理——玩弄别人爱恨的人,终会被爱恨反噬。你要杀人,哪怕要无声无息,制造意外,也有很多方法可选,为什么偏要选这些?因为这是你渴望的,但你不曾拥有过的。”
“你渴望家人的爱,但你不敢正大光明的去争取,连真正的自己都不敢释放;你渴望一份纯粹的感情,但你不敢相信你会有,也拒绝去找寻,去追求;你唯一敢认的,就是你心中的贪婪,你对所谓‘功成名就,钱权皆足’
195、你才是胆小鬼
的渴望,但你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东西,你觉得这很丑陋。”
“你心中所有渴望,都不肯诚恳的说出来,表现出来,一旦情绪低落,只会满腹心思的怪别人为什么不理解你,为什么不能主动靠近你,是不是别人在故意冷落你,故意折磨你,你从来都没有过主动争取,你知道自己这样是错的,却胆小的不肯承认,固执的不愿改变,一点点造就了你如今的性格。”
叶白汀目光逼视,往前一步:“你知道这群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不该与他们为伍,但你没办法和心有光明的人在一起,你觉得自己会被灼伤,你一边心里愚蠢着,一边骂别人愚蠢,不懂重视你的好,是也不是! ”
“你知道什么……你不可能懂……都是你们的错,是你们!”
贺一鸣不想承认,叶白汀嘴里的话那么刺耳,那么扎心,他一个字都不想认,可神思回来,他瞬间阴了眼:“既然你全都知道,为何还要那般对我!你明明知道的,你知道我对义父,对你们家,你还……你为什么不帮我?你从来都不帮我,你只顾自己玩,自己开心,从来不知道别人因你付出了什么!”
叶白汀闭了闭眼。
因他不是原身,就算是,当年的小男孩也没做错过任何事,他也需要时间长大……
他眼睛再睁开,内里是一片冷漠:“你看我不顺眼,直接冲我来就是,我父母又做错了什么?我爹苦心教育你,给你最好的一切,他错了?我娘关心你,换季添衣,变天送伞,连你偶有一日起晚了,她
都担心是不是前夜读书太辛苦累着了,她错了?我姐姐那么暴的脾气,护我护的紧,在外头跟人打了多少架,可有动过你一根手指头?贺一鸣,你的良心呢!”
“呵……”
贺一鸣捂了脸,手指松开时,双眼通红:“我告诉你,你少来套我的话!我贺一鸣直到今时今日,不曾有一刻后悔!我还真就告诉你,你北镇抚司的大刑,我不怕!有本事就严刑逼供,看我不会不会说!”
“你——”
“没错,这所有一切都是我干的!杀人,科举舞弊,我和耿元忠都有份,但不存在什么幕后组织,就是我们两个搭起的台子!你真有那通天本事,只管继续查,继续编证据,没本事,就乖乖的拿人结案,还省得别人看笑话了!”
叶白汀眯了眼梢:“你可要想清楚了,烙刑过肉,刀尖过骨,沾了盐水的鞭,滋味可不好受——诏狱那地方我呆过,最有名的不是外面传的不见天光,食水不丰,是那里的耗子,个头大,胆子大,哪里都敢爬,什么都敢啃,有味道的新鲜肉食,它们最喜欢了……”
什么叫有味道的新鲜肉食?上过刑,开了口子,鲜血直流的新鲜肉么?有味道……可能也不是腐烂臭味,是盐水!诏狱的耗子把人当菜了!
贺一鸣怎么可能不怕,之前不过是色厉内荏,自己给自己造气势罢了,真要不怕,之前也不可能那么招供!
他横了眉眼:“我可不是随你拿捏的庶民,我是官,我是刑部郎中,这般待我,我有问过我们尚书大人!”
这话申姜都要听笑了:“你抬头看看我们门上的匾,瞧清楚了么?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是北镇抚司,统卫所,辖禁军,有督查百官之责,你要真是个庶民也就罢了,犯了事顶多送你去京兆尹,可谁叫你是官呢,锦衣卫管的就是官!
叶白汀看了眼仇疑青,见对方点了头,便道:“此前忘记告诉你,今日提调你到北镇抚司,指挥使已经知会过你们尚书大人,他说让你务必配合。”
贺一鸣:……
叶白汀又道:“但我们猜测,你的倚仗并非只一个上官,其他人那里……指挥使也提前做了布置。”
贺一鸣吓的直接不敢说话了,他怕他再说,反会给对方提供更多的线索,牵扯进更多的人。
所有筹码底牌一并被削去,看样子非常清楚的明白自己处境,没办法再嚣张了。
叶白汀放了些心,转向耿元忠:“耿大人呢,可还有何话说?”
耿元忠闭了闭眼睛,突然笑了。
这是之前在他脸上,从未出现过的表情。此前他喜欢被吹捧,也稳的住,不会让别人探知更多的信息,看起来顶多让人生厌,牙痒痒,但这一刻,他眉目阴戾,唇齿森森,笑的阴险极了——
“你们该不会以为,这样就完了吧?”
他舔了舔唇,视线掠过叶白汀,直直看向仇疑青:“既然知道我们胆子不小,干了这么多事,怎么可能没有对风险的预估判断,给自己留条后路?”
“我劝指挥使,为防发生多的不可控之事,让皇上丢脸,朝局动荡,人心不安——还是此刻当机立断,放了我们的好。”
这是在威胁!这群人在外头有布置!
仇疑青视线瞬间变得锋利,如出鞘的剑:“你找死!”
“你可以杀了我,看看你家天子会不会出事,”耿元忠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可惜啊,已经晚了呢,我们的礼物已经送出,还请指挥使好好鉴赏。”
他话音落下的同时,有锦衣卫来报:“启禀指挥使,市井‘舞弊’谣言突然暴发,有黑衣人在猎杀学子,如今已两死四伤!”
叶白汀心下一沉,原来这就是对方的所有目的吗!
要么成事,自己得财得利得人,一旦败露,就毁了所有……
“指挥使——”
仇疑青已经撑着桌面跳出来,瞬间掠出:“郑英——带上人,随我走!”
连和叶白汀说话都来不及,只给了他一个安心眼神,身影就消失在了门口。
申姜立刻叫自己的人过来,收拾现场:“这几个人谁都不准走,都给老子分开关起来!”
贺一鸣耿元忠不用说,自然是押往诏狱,胡安居高峻也是,现在分派不出太多人手,只能都关起来,但他们两个的待遇要稍稍好一些,于联海也不能走,外面那么乱,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时下的北镇抚司反而更安全,他自己也懂事,不消别人多照顾,跟着锦衣卫小兵安排,安安静静的,不乱动,不乱跑,不惹事。
申姜把所有后续安排好了,当然得去找指挥使,忙外头的事,走前看着叶白汀:“少爷你别急,指挥使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次也绝不会有问题!”
“我知道。”
叶白汀看着他,眸底清澈澄净,有微光闪耀,似阳光照耀下的海面,平静又让人安宁:“你们尽可去忙,这里——我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