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上的父母,夫妻,子女,都怀了一颗为彼此奉献的心,想要默默承担所有,有的露了馅,惹的哄堂大笑,有的丢了命,只能变成鬼魂常伴最爱的人左右,最爱的人却看不到……一幕啼笑皆非的故事,让观众大笑又沉默,最后转成长长一叹。
仇疑青看着戏台,若有所思。
小剧时间不长,总会曲终人散,台上人穿着戏服出来行礼谢赏时,仇疑青转头,不见了叶白汀。
心下一空,刚要跳到高处去寻,却发现叶白汀就在他身边,比先前还近了些,只是换了个方向,他才没第一眼瞧见。
小仵作似乎对街边小贩正在做的蒸糕感兴趣,蹲在一边等着这一锅熟,因夏夜热,只看蒸糕似乎有些不够,眼睛就总是往对面冰酪摊子上看,那边大娘做的,新鲜一轮也要出来了,可他人只有一个,蹲得了这个蹲不了那个,总要做出取舍……小仵作蹙着眉,很为难的样子。
似乎有很久,没见到叶白汀这个样子了。
仇疑青想起,小仵作一直以来都有些嘴馋的,最初开始一起办案,因刚从诏狱出来,叶白汀各种食欲都很旺盛,什么都想尝,什么都想吃,甜的,咸的,香的,尤其是辣的,总会馋,但那时他身体不太好,他便总是盯着,控制着他少吃些,每回见人没精气神,想哄一哄,只要带回新鲜吃食,小仵作就会非常开心,那种开心纯粹的笑颜,像阳光一样,很容易让人心暖忘忧。
后来……这种时候就很少了,小仵作身体慢慢转好,不必再控制饮食,他也不穷,就放下话去,随便小仵作吃什么,都尽量满足,再后来叶白芍来了,疼弟弟疼的跟什么似的,恨不得顿顿饭都要自己盯着做,小仵作便是再嘴馋,人前看到的也少了。
岁月流转,世间经年,有些人永远都不会变,真好。
仇疑青想,会不会叶白汀七老八十,头发都白了,还会这般嘴馋?
他压不住唇角笑意,转身去了冰酪摊子,从大娘手里买了一碗冰酪,走过来时,发现蒸糕也好了,顺手就挑了一块……最小的,小仵作只是馋,想体验一口,太多了怕吃不下。
叶白汀走的太久,站的也累,这里又没凳子,他就想蹲会儿,仇疑青买东西,他当然看到了,给谁的也很明显,仇疑青又不爱吃零食……但他没接。
二人一站一蹲,仇疑青个子很高,叶白汀得用力仰起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小仵作脖颈高仰露出的皮肤,绷起的弧度……很容易让仇疑青想到某个瞬间,他喉头滚了滚,声音有些哑:“……我错了。”
叶白汀:“错哪了?”
“淹死的,都是会水的。”
既然会水,为什么会淹死呢?可能因为大意,可能因为轻视,可能因为过度信任自己的能力,看轻了水的危险本身。
仇疑青眸色墨色沉浮:“我在边关之时,越是打难打的仗,越会注意自己身边危险,时时提醒自己要小心,不受伤,才能坚持的更久,遂每回到最后,反而状态不错。可若是不需要什么战术的仗,比如对方很蠢,或者连兵数都比不过我方时,我就很容易受轻伤,因心中对危险的判断预警程度不一样。”
“这次也是,我没有保护好自己,对着三皇子的黑衣人,有股不满的发泄欲,见你受伤,也很自责,这个受伤的人该是我,该要受到惩罚的人也该是我自己……是我太放纵了。”
叶白汀哼了一声,还是蹲在地上,没起来。
“这出戏,是你让人排的?”
仇疑青看出来了,视野滑过小戏台:“很温暖,我很喜欢。你连那些误会的时间,
那些遗憾的错过,都不想出现在我们身边,我怎么可以这么莽撞?”
他低了眉,看着小仵作,头顶是浩瀚银河,眸底是皎皎弯月,声音温柔的不行:“我心悦于你,自该珍惜你的一切,保护你的财产——我也是你的,怎么可以不珍重自己,让你难过?”
叶白汀心中微暖,这狗男人气人时真气人,说起情话也是真的会。
“知道错了就好。”
叶白汀勉为其难的伸手,接受了狗男人的道歉礼物,尝了一口,眼睛倏的就睁大了:“好吃!这个好香甜,怎么做到的!”
他仍然蹲着,不起来,仇疑青就去旁边问摊主借了个小马扎,让他坐着吃,见他忙不过来,还帮忙端着冰酪碗,方便他吃。
不得不说,仇疑青还是很了解叶白汀的,他馋是真的馋,想尝一口也是真的想尝一口,多了也是真的吃不下,这点分量刚刚好,非常合适,足够吃到美食身心愉悦,又不会撑肚子。
仇疑青终于能再次拉住叶白汀的手了:“谢谢你的礼物,很久没有人……为我准备这么特殊礼物了。”
叶白汀看着他:“有点小悲剧的样子,你不觉得难受?”
仇疑青垂眼:“情绪自会被剧情感染,但我知,那些都是假的,我和你才是真的。”
“嗯,还算聪明。”
叶白汀心说申姜输了啊,明显对指挥使不够了解。
仇疑青拇指摩挲过他手背:“不生气了?”
叶白汀拿眼白睨他:“本来也没生气,就是觉得某些人不吃点苦头,就记不住教训。”
如果那时他当场就挑明了,这男人估计也会乖乖应声,但这么打个哈哈就过去了,等到之后再有危机,估计还是会这么选。
“怕了么?”
“怕了。”仇疑青借着人潮遮掩,握着他的手送到唇边,亲了一口,“真怕,再也不敢了。”
叶白汀心中一软,看看左右,迅速把自己的手收回来,眼看花灯如昼,烟火璀璨,正该不负良辰:“行吧,那少爷带你去玩!”
仇疑青眼底噙起微笑:“嗯。”
叶白汀拽着仇疑青,给他看刚刚自己看过的小玩意,这个怎么新鲜,那个怎么好看,可认真了,仇疑青随他拽着,突然觉得家里的院子太空,好像这个也该买,那个也能装饰,突然有了一种买空整条街的冲动……小仵作喜欢的东西,就该捧到他面前。
见狗男人眼神越来越危险,叶白汀果断放弃街边小摊,拉着他去往卖灯的摊位。
“还记得上元节么?”叶白汀道,“我们是一起破案,还是一起赏灯来着?指挥使瞧着浓眉大眼,刚正不阿,实则一肚子歪心思,故意在灯谜里挑出我的名字……到底怎么猜的,那么多字谜,怎么就对上了我的名字,是巧合么?”
仇疑青低眸看着他:“想看?”
叶白汀震惊:“今夜也可以?”
“随我来。”
七夕和上元节俗不同,玩的东西不一样,但到底是类似节日,有些是相通的,比如这些灯就不比上元节少,猜谜的摊位略少了几成,却也是有的。
于是接下来,叶白汀就看着仇疑青表演,这男人果然肚子里有货,不但专门挑着他的名字解谜,猜诗也都是诉情一类的,比如‘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比如‘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比如‘一寸相思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比如‘相思树底说相思,思郎恨郎郎不知’……
叶白汀感觉自己耳根都红了,这么多人看着呢,狗男人脸皮怎么这么厚!
仇疑青不但能猜谜,能解诗,还能目光始终触及他左右,在他被人潮拥挤时,轻轻松松捞住腰身,把他带回来。
叶白汀抬头看他,
眸底满是清澈微光。
仇疑青就没忍住,把他带到一旁暗巷,狠狠亲了一通。
想着一条街还没逛完呢,叶白汀抵住仇疑青胸膛,转移话题让两个人冷静:“我问过大夫,说你只要继续吃药,定不会再被控制,我就有点好奇,那夜你看到我,真的一点都认不出么?”
仇疑青顿了下,似乎这个问题有些难答。
叶白汀就笑了:“别怕,不找你后账,就是想知道,你当时是什么感觉?”
仇疑青拇指摩挲过他的脸,眼神微深:“仿若灵魂空茫,什么感觉都没有,我只记得……你很美味。”
“美味?”叶白汀怀疑他又在想别的。
仇疑青解释:“你身上的气息,很美味。”
“哦……”
叶白汀懂了,是当时身上擦的香膏。
正走神,掌心一凉,被放了件东西。
低头一看,是一枚玉佩,玉质滑润,雕工精致,里头有一颗很小的香囊,还有两条胖胖的小鲤鱼,非常灵动,看起来就很可爱!
“哇……”叶白汀连仇疑青的手都不拉了,举起玉佩看,“好漂亮,给我的?”
“嗯。”
仇疑青早知叶白汀喜欢可爱的小东西,虽他不怎么愿意承认,可每回收到这样的礼物,总是很惊喜,开心做不得假。
“本来建造那个凉亭,是准备送你的生辰礼物,但……它不小心被我提前使用过了,”仇疑青眸色加深,“这个造价不同,花的心思也比不过,是我之前见你喜欢那枚玉香囊,着人找玉种雕造,近些日子才拿到手……”
“嗯,我喜欢的!超好看!”
月光从玉佩镂空的缝隙穿过,温柔又多情,天边有烟花炸开,人群中散发着热闹欢腾的气氛。
叶白汀一怔:“竟然……过了子时了?”
明明没玩多久,时间这么快的吗!
仇疑青大手包住他握着玉佩的手,吻落在他唇边:“此物贺你生辰,愿阿汀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嗯,谢谢。”叶白汀感觉自己的脸有点烫,“咳,既然是指挥使的愿望,一定会成真。”
仇疑青声音本就低沉,在夜色里尤为动人:“那我还有一个愿望,阿汀愿意给我么?”
叶白汀抬头:“嗯?”
仇疑青握着他手腕,眸色深暗:“搬到我那里住。”
叶白汀还以为是什么:“不是早答应了?吵架归吵架,你的凉水亭那么好,我肯定要搬啊,你说吧,什么时候?”
“今夜。”
“呃,这是不是……有点太快了?大晚上的麻烦别人也不太好……”
“可我等不及了。”
仇疑青抱住叶白汀,路都不好好走了,直接运上轻功,飞檐走壁,直直朝着自己宅子,现在可以称为‘家’的方向:“房子很空,随你喜好改造,下人们都盼着一个新主人,我也是。”
“阿汀,自此开始,陪我一辈子,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