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人啊……”
尹梦秋声音融在风里:“那要看公子说的是活人, 还是死人了。”
叶白汀在她身后,看不到她的表情:“怎么说?”
“活人吃喝拉撒,还时时有自己的想法, 动不动就有可能闯祸, 样样都是事, 想要藏的隐蔽,除非自己提前计划,知道会遇到事,找到一处绝对安全地方,样样准备好了,藏数日不出,否则就得有帮手——这宫城虽大,一个人,却是干不成事的。”
“要是死人,就更方便了, 这宫墙之内,哪个荒院不能埋骨,哪个荒井不能沉尸?宫里边边角角,偏僻的地方多了, 就算是指挥使大人, 想要把人找出来,一步一步的搜, 一寸一寸的翻, 怕也得好多时日……”
尹梦秋说着,侧过头, 眉眼微低, 带着浅浅自责:“抱歉, 可是我说多了,吓到小公子了?”
叶白汀摇了摇头。
他倒没有吓到,只是感觉尹梦秋说这话的神态有些沉浸,像是见识过不少类似之事。
尹梦秋叹了口气:“奴婢只是觉得,锦衣卫办案日久,多有过人之处,世态炎凉,人心丑恶都见遍了,跟您和指挥使没什么不好说的,这才没想着收敛,但好像说的太直接,失了分寸——”
“还请指挥使和小公子见谅,然奴婢所言,皆为事实,不敢相瞒。”
“你起来吧。”
尹梦秋跪地行礼,叫起的却是仇疑青,而不是叶白汀,因他稍稍走了神,视野中有东西飘过。
他盯着那个瞬间飘过来又瞬间飞远的东西,突然问:“此处是何处,离坤宁宫还有多远?”
尹梦秋:“皇上登基后,加筑了宫墙,隔开长乐宫,内外相隔略远,我们走的是小路,需得在荒院偏宫穿行,此处……距离坤宁宫仍然有些距离,靠近冷宫偏院。”
叶白汀点了点头,问仇疑青:“皇后那里,可有说几时有空,可有在等我们了?”
“方才禁卫军报,坤宁宫那边有人觐见,似乎略急,”仇疑青看了眼天色,“可能需得大半个时辰,皇后才有时间召见我二人。”
意思就是说,早早过去了也得等。
叶白汀心中思忖:“那我们……可以晚些时间到么?”
仇疑青立刻明白了:“你想做什么?”
叶白汀微微歪头:“以指挥使权责,可能在宫内四处行走?”
仇疑青颌首:“皇上已赐便宜之权。”
“那我们就往这个方向——”叶白汀手指指着宫墙另一侧,“我方才好像看到了被风卷走的东西,指挥使带我上去看看?”
“好。”
仇疑青知小仵作不是乱来的人,向来有分寸,问都没问,直接揽住对方腰身,脚尖轻点,带着人越到了空中,站到宫墙之上。
“女官尹梦秋,接下来的路本使自行前往便可,你可退下。”
尹梦秋还震惊在方才指挥使揽小公子腰往上飞的动作,恍惚间,就觉得小公子腰好细,下巴到颈部的线条流畅柔润,二人衣角荡开的纹路好看又和谐,反应慢了一拍,才在指挥使锋利目光下垂头:“是……奴婢告退。”
她只是多看了小公子两眼,指挥使的眼神真可怕。
女官很快离开,叶白汀看到她的背影在窄长宫墙内穿行,也看到了四外景致。
人在下
面走时,目光触及皆是高高宫墙,人行巷道内,逼仄又压抑,站在墙头可就完全不一样了,皇宫建筑巍峨雄浑,屋瓦耀金,阳光落在绿树红墙,斑驳光影里似乎都是历史兴衰,磅礴浩然,视野开阔后,觉得整个皇城都大了几圈,伫立在岁月流年里,是最庄重典雅,最威严沉淀的所在。
仇疑青扣着叶白汀的腰:“方才看到了什么?”
叶白汀视线已转向远方,那个被风卷走的帕子:“那个——快,追过去,我们拿到它!”
仇疑青顺着他的手指,看到了这方浅杏色的帕子,远远看的不太清晰,但隐隐能分辨,与昨日案发赐宴桌上用具花纹相符。
寻常人家办宴尚要讲究个器物和谐,富贵人家会专门烧制印有自家风格的碗碟,何况皇家?但凡宴饮,尤其有皇上参与的席面,不仅菜式食材,桌碟碗盘,连上菜的托盘,摆放的装饰都要配套,这种浅杏色帕子,昨日席间有很多,有些做垫布使用,有些仅做装饰,这方帕子一看就是当时使用过的,为什么会在此处出现?
最重要的是,它不仅仅是浅杏色,中间还有过深,类似褐色的污痕,看起来像是……血迹。
“抱紧我。”
仇疑青看到帕子的一瞬间,就施展轻功,抱着叶白汀飞纵过去了。
叶白汀好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大白天,被仇疑青抱着飞……好像回到了最初,和仇疑青感情尚未明朗的时候,他脑子里天天就是破案,攒功绩,为自己争取更好的生活条件,根本不知道指挥使有点狗,已经开始暗搓搓以公谋私,借着这种时机占他便宜了。
那时他和仇疑青还未建立足够的信任感,总担心仇疑青会不会突然掉链子,或者不小心把他松开,那他不得摔死,而且在上面视野又晃又急,他有些恐高,总是不由自主的,把对方勒得死死,要摔就一起摔!
这一次,他更能享受空中飞翔的感觉了。
今日夏风很调皮,方向飘忽不定,总是带来各种不一样的花香,有微甜的,有淡香的,有馥郁的,风过拂面,他似乎能感受到飞鸟翱翔天际的自由。
就是可惜,风这么飘忽,这么大,他们想找的帕子飞的有些远,还总是拐着弯打着旋,朝想象不到的方向飞去。
宇安帝登基至今,后宫没什么妃嫔,之前光是为了存活和未来就已经耗空心血,没心思谈情说爱,后来遇到了皇后,真心倾覆,也接受不了别人,是以高高宫墙内,很多院子都是空的。
此处未至坤宁宫,也远离宁寿长乐两宫,仇疑青施展起来比较方便,但还是为了避免意外撞见宫人不合适的画面,他吹响了哨子。
这个哨音规律是经禁卫军等特殊排练预演,宫人们学习过,全都能听懂的急令,意思是没什么危险,大家不必担忧,但有上位者或禁卫军迅速经过,来不及通知,无事在身之人须得暂避,谨言慎行,无故不可打扰……
宁寿宫,太皇太后站在窗前,手里捧了杯清茶:“到底是年轻人,真活泼啊。”
班和安束手站在一侧:“可是闹腾到主子了?”
太皇太后声音苍老悠长:“无碍,大白天的,让他们闹一闹,也好。”
班和安往外瞅了瞅,距离太远,肯定是看不
到仇疑青和叶白汀的人,但哪里动静最大,却是能听出来的:“这方向……好似有些不合适,怕会遇到什么宫里老人。”
安静良久,窗边才再次传来太皇太皇的声音:“那该着急的也不是你我,擎等着看吧。”
长乐宫。
尤太贵妃也站在窗前,不似太皇太后那般悠闲,柳眉微蹙:“这两个,好好的路不走,怎么玩到那边去了?”
富力行给她递上盏香茶:“娘娘不必忧心,不过是些早年的老人,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先帝都去了多少年了,就算指挥使和少爷碰到了又如何,谁敢说娘娘的不是,谁有那么大胆子?”
良久,尤太贵妃接过他手里的茶:“倒也是。”
“那奴才……”
“她们敢不敢,你也得给本宫盯着,有任何消息,立刻来回报——可听懂了?任、何、消、息。”
尤太贵妃突然面色沉凝,眸底一派锋锐,富力行很久没见过主子这个样子了,这个表情,放到十来年前,只有一个意思,就是绷紧皮子,娘娘要收拾人了。
“……是。”
那么一瞬间,他都不敢看主子的眼神,只能垂头应是。
太极殿。
宇安帝被突如其来的哨音扰到,突然停了笔:“阿青在做什么?”
高公公站在一边,也停了研墨动作:“老奴方才从外面回来,瞧着像是指挥使带着叶少爷,在宫墙上飞呢,该是在追寻什么证物。”
“带着飞?”
宇安帝兴致来了,将毛笔放到笔架上,走到窗边,却什么都看不到。
高公公:“指挥使距离好像有些远呢,离冷宫偏殿那边近。”
宇安帝便直接顺着后面楼梯,转到了太极殿顶,最高处,视野陡然开阔,很快捕捉到了仇疑青的身影。
距离太远,脸上神情什么的看不清,可仇疑青周身姿态,潇洒风流的飞旋动作,无一不在彰显——他此刻很愉悦。
他的确是在认真查案,但也极享受这个瞬间,甚至有点故意炫耀。
宇安帝忍不住笑了:“阿青是真的很开心啊……”
高公公没说话。
宇安帝问:“皇后那里,可要留他们午膳?”
“皇后娘娘那里还有宫务,暂未曾召见仇疑青和叶小公子,但早前已命人去往膳房,点了很多平时不会用的菜式,”高公公微笑道,“想是知道叶小公子喜欢,要留膳了,皇上要不要……”
“朕当然也要——”
话说出去一半,眼底泛起的光芒刚亮,又暗了下去,宇安帝叹了口气:“朕倒是想,可惜时不予朕……”
他远远看着仇疑青心上人在怀,再看看自己,堂堂帝王,忙得快连媳妇的面都见不到了……
什么破案子,专挑他最忙的时候发!
“哼,便宜他了。”
宇安帝气的在楼上待不住,噔噔噔的往下跑,都没等老太监高苍:“你回头告诉他,等朕有空的时候,他必须要带着小阿汀单独觐见,看朕不好好说说他坏话!”
坤宁宫里,越皇后最为淡定,连去窗边看都没有,只是淡淡扫了周边宫人一眼:“不过是锦衣卫指挥使执行任务,没必要大惊小怪,传本宫话下去,若有人胆敢说嘴喧哗,杖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