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是谁,却没有回头,当做不曾发现一样下了楼。
在他走后,尽头一扇虚眼的门又轻轻合上了。
晚餐时依旧不见菲拉,可除了陆思闲外,似乎每个人都受到了影响,一顿平安夜大餐吃得无比沉闷,就连奥尼也乖乖地不敢吵闹。
饭后,哈洛宁和博格去了教会,陆思闲带着奥尼出门遛狗,童然本来要跟着一块儿的,可辛雪突然打来电话,和他商量开幕式节目的事。
对于要在开幕式上表演什么魔术,童然早在十一月就提交了六个方案,每个方案都与比赛项目沾了点边,且都配上了视频演示。
但他的节目属于串场性质,随着前后节目的不断调整,他这边也一直没有确定下来。
“所以现在就在两个方案里选了?”童然坐在后花园的长凳上,吹着冷风,看着平安夜降临的小雪。
辛雪应道:“对,导演组的意思是等你回国立刻参加彩排,配合其他两个节目过一遍,再敲定最终用哪个。”
童然对两个方案都没有偏向,满意又不算特别满意,除非突然想到一个完全符合他审美的魔术,要不然选哪个都一样。
挂了电话,他并没有回客厅,而是转头看向了花园一角——光源之外的树下,隐隐绰绰坐着个人。
童然早就发现有人在盯着他,和下午如出一辙的视线,而此时还留在家中的除了他就只剩菲拉。
他不知道菲拉什么时候下来的,也不知道对方在花园里待了多久,犹豫了一瞬,他试探性地说了声“晚上好”,本以为不会得到回应,但在短暂的安静后,他听见了轮椅碾过地面的声音。
轮椅上的女生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但据童然了解,菲拉只比陆思闲小了不到两岁,应该也有二十了。
菲拉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阴郁,反而面带微笑,露出嘴角的小梨涡,“我知道你,你是魔术师。”
童然诧异中又松了口气,走到对方面前,“我也知道你,你叫菲拉。”
菲拉抿唇一笑,“你能变个魔术让我站起来吗?”
童然微顿。
“不可以吗?”菲拉垂眼看着蹲下来的童然,嘴角依然翘着,“所以都是假的吧,你是骗子。”
童然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种“指控”了,他抬眼与菲拉对视,在心中为对方画了一副肖像。半晌,他捡起一片枯叶 ,残黄的叶子在他手中焕发新生,又染上了新绿,“不是假,也不是真,是在虚实之间,要试试吗?”
菲拉:“试什么?”
“试试在清醒的时候做梦,”童然吹起了叶子,叶子变成鹅羽飘上半空,又徐徐落下,“例如,跳一段《天鹅湖》?”
菲拉一点点收敛...
了笑意,嘴角抿成直线。
童然站了起来,向菲拉做出邀请的姿势,“来吗?”
菲拉冷着脸,无视童然递出的手,操控着轮椅转身。
但她的肩膀被按住了。
菲拉心里腾地蹿起一丛火,下意识想要尖叫,身后却传来很轻的一声——
“你听。”
单簧管与竖琴交织的乐声缓缓流泻,像天鹅浮游湖面漾起的涟漪。
菲拉用力掐紧了掌心。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过这首曲子,这首创作于上上个世界的永恒经典——《白天鹅变奏》!
如果那天早上她没有选择骑单车,如果她中途没有停下来系发带,如果妈妈打来的那通电话再多说一两句,如果一切的发生有任何一点不同,或许,她已经成为舞台上高贵又凄美的白天鹅。
但现在,天鹅死了。
绝望与向往两种情绪在灵魂中对冲,菲拉抑制不住地颤抖,她想让童然关掉音乐,想要捂住耳朵,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童然的眼睛。
雪花落在少年发间,让她恍然想起了对方另一种形象——同样是在雪中,童然一身白色西服,怀抱着小女孩,站在缓缓升高的升降台上。
那一天,魔术师送给了全世界一座冰雪城堡,让无数人看见了属于自己的南瓜马车。
但菲拉不想要城堡,那不是她的马车。
她只想要一双会跳舞的红舞鞋!
忽然,她感觉到轮椅动了,随着音乐缓缓摇晃,向前向后或是左右重心,都与这支舞蹈的下肢动作一致。
菲拉怔了怔,然后讽刺地笑了。
难道童然以为这样弄虚作假就能代替她的双腿?就能够欺骗她?
未免也太荒诞了!
她清醒地知道自己的残缺,知道每一次旋转律动都是假象。
她很清醒!
但为什么,在大小提琴同时奏响的刹那,她鬼使神差地抬起了一只手臂。
沉寂多年的肌肉记忆瞬间被唤醒,菲拉不自觉仰高了脖颈,像天鹅一样,优雅地舒展双臂。
身上衣服很厚,可她的身体却无比轻盈,那只禁锢在残躯里的白天鹅望着夜空和明月,就要飞起来了!
她飞起来了!
如水的月光下,少年不断转动轮椅,轮椅上的女生挺直背脊,跳出了刻进骨头里的一支舞。
漫天白雪为织就的梦多添了一重滤镜,每一个闯入梦中的人都不敢打扰。
博格红着眼眶抱紧了小儿子,哈洛宁捂住了喉间的哽咽。
陆思闲搂着自己的母亲,望见了菲拉眼中的光。
没有人比他更理解。
奇迹并不止属于某一个人。
一如神爱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