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纷纷开始怀念坚韧聪慧的叶女士,也对幼年丧母的霍司承充满同情。
随着舆论的发酵,两天之后,总督大选在各地正式拉开帷幕,当天霍司承收获的选票就以碾压性的优势列于首位。
比岳立泉高出将近一倍。
人常说祸起萧墙,到了霍司承这里,倒是因祸得福。
霍振临和阮云筝现在正处于舆论风暴的最中心,他们谢绝采访,闭门不出,即使让官方施压控制热度,也止不住网络上一声声“晚节不保、马失前蹄”的感慨。
霍振临一个小时打来十几通电话,霍司承也没有接,他关了手机,坐在窗边,平静地望着远处萧瑟的灌木林。
冬季彻底到来,北风凛冽,银灰色的云块在空中凝结,缓慢流动,酝酿着一场大雪。
霍小饱从沉沉的午睡中醒来,抱着小熊走出儿童房,家里静悄悄的。
他先去找霍司承,霍司承把他抱到床上,问他:“小饱想不想出去玩?”
霍小饱开心地说:“想!”
钟息进来的时候,霍司承正在和霍小饱玩石头剪刀布,钟息把奶瓶递给霍小饱,霍司承趁着机会说:“再过一阵子,我们出去玩一玩吧,就去迦南雪山怎么样?”
这明显是求和的信号。
钟息动作顿了顿。
他望向霍司承,虽然没能在霍司承眼底看到和往日一般浓烈的爱意,但他还是心软。
他说:“好吧。”
当天晚上,文副官送来一份急件。
“理事长,岳立泉手下的军事指挥官于今晚八点左□□遣特种兵突袭边境,造成我军十六人受伤,目前事态已经平息,但影响比较恶劣,边境居民情绪反应比较激烈。”
钟息正好过来给霍司承送药。
霍司承在钟息面前也不避讳机密政务,接过杯子,服了药,继续同文副官说话:“为什么反应激烈?”
“岳方通过舆论造势,向公众散布您和雇佣兵首领郑亚东之间之所以关系匪浅,是因为您承诺当选联盟总督之后,会将蓝岩基地和猪石基地边境线两侧的领土管辖权交给郑亚东。
霍司承冷笑一声:“真是够异想天开的。”
“是的,听起来很荒唐,但有很多民众相信了,现在哭天抢地地说要搬走。”
钟息眉头皱起。
蓝岩基地和赭石基地是竞争关系,在资源和实力上分庭抗礼,百年来武装冲突时有发生,也不是霍司承这一届的难题了,可是现在的问题难在民众有意见。
郑亚东的雇佣兵集团本来就是极具争议性的存在,官方和民众都对他心存恐惧。
一旦边境的民众被岳立泉蒙骗,不信任霍司承,导致事
态升级,那霍司承升任联盟总督一事就没那么顺利了。
霍司承冷静道:“先通知郑亚东,让他短时间内不要靠近红蓝边境。”
“我已经通知了,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做?”
钟息也帮着想。
可霍司承很快就说:“你安排一下,下个月我去一趟边境。”
钟息脸色煞白,耳畔嗡嗡作响。
文副官大骇:“这太危险了,理事长,且不说边境本来就动荡不安,现在还有岳立泉伺机而动,您不能以身犯险——”
“现在还有比我出现在红蓝边境上慰问军民更有效的方法吗?”
霍司承一句话就让文副官噤了声。
“不仅要去边境,我还要坐车在市区里自如地穿行,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管辖的地方都是安全的,以后不会再有动荡的边境线。”
文副官说:“的确,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但是……但是理事长……有太多不可控的危险因素了,您刚从危险中逃身,我……”
霍司承摆了摆手,刚要说话,余光扫到一旁的钟息,才发现钟息脸色极差。
“钟息,你怎么了?”
钟息眼神破碎,他望向霍司承,茫然无措道:“霍司承,你不要去。”
“什么?”
“不要去边境,一定还有更好的办法,现在舆论风向都是偏向你的,你可以在媒体上想想办法,一定有办法。”
霍司承没想到钟息会关心他,愣了几秒才握住钟息的手,安抚道:“媒体也不能凭空造出新闻来,只有我去了那边,媒体广泛宣传,才能起到作用,别怕,不会有危险的。”
钟息嘴唇翕动,他真的有很多话想说,但不知为何,喉咙口像被封住了一样,他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画面和六年前重合了。
六年前他能肆无忌惮地大哭,能大喊“霍司承我恨死你了”,现在呢?
霍司承已经开始部署工作,他让文副官密切注意岳立泉的动态。
“到时候一旦有情况,你就——”
钟息仓惶打断霍司承,他反握住霍司承的手,声音微弱发颤:“别去。”
霍司承从没见过他这副样子,心尖软得一塌糊涂,一时间什么恩怨纠葛都抛在脑后,满心满眼都只有钟息,他当着文副官的面就把钟息抱进怀里,一下一下地抚摸着钟息的后背。
他闻到熟悉的淡淡薰衣草味。
前两天他特意问盛煊:很奇怪,我总能在钟息身上闻到一股香味,但他明明不喷香水,一个beta怎么会有香味呢?
盛煊回答:在军校的时候我们就讨论过这个问题,那时候我们讨论的结果是,喜欢的人身上总有一股特别的味道,也许是你的基因认可了这个人,你用味道记住了这个人,因为我和小鱼都闻不到你所说的什么薰衣草香。
他用味道记住了钟息。
味觉记忆还残留在他的脑海中。
窥一斑而知全豹,
他能想象出以前他有多爱钟息。
钟息说:“霍司承,再想想其他办法吧,一定有更安全的办法。”
他在心里默念:求你了,霍司承。
霍司承惊讶于钟息此刻的柔软,他用力抱紧钟息,像是抱着一个失而复得的珍宝,但他不能理解钟息的担忧,他并不觉得赶赴边境有多危险,岳立泉已经是丧家之犬,根本没有和他硬碰硬的底气。
他低头亲了亲钟息的额头,说:“不要怕,小息,没你想得那么危险,几天就回来了,等我回来,我就带你去迦南雪山。”
钟息一时间什么都听不到了。
全身血液都凉透了。
他的退让、妥协和留恋,在此刻成了笑话。
他不该报以希望的。
失忆前的霍司承尚且不能共情,更何况现在的霍司承呢?
霍司承永远自信,高高在上,他永远只做他认为对的事,他在他的人生轨道上从无偏差。
他看不到钟息的眼泪,他总以为安全归来就可以抵消钟息在等待和担忧中度过的日日夜夜,破镜总能重圆。
霍司承有错吗?站在联盟和他本人的角度,是没有错的,一个为了联盟不惧危险身先士卒的首领是不该被苛责的。
钟息想:也许是我错了。
是我错了。
我不该沉溺于你带给我那些轰轰烈烈的甜蜜,我不该迷恋山顶别墅的星空穹顶,不该抱着小儿女的心思,想和你白头偕老。
“没关系的,小息,前后不超过五天,”霍司承语调轻松,他说:“我很快就回来了。”
心痛到麻木之后,钟息对霍司承的最后一丝希望也随之落空。
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耳边响起母亲的话:
——在那里待不下去了,就回来,你还记得外公家吗?东升岛上的云水村,外公去世之后,他原先住的两层小楼一直空在那里,风景很美的,推开门是大海,身后就是山。
推开门是大海,身后就是山。
他看到窗外阴沉晦冥的灌木林,其实春夏时节,灌木林是一道很美的风景线,但总有秋冬,就像霍司承给他的感情一样,总是要在甜蜜之余给他一点失望。
钟息承认自己的胆怯和脆弱。
他太把心思放在家庭上了。
再这样下去,他就要找不到自己了。
他从霍司承怀里挣脱出来,沉默地走出卧室,霍司承在后面喊他,他脚步未停。
时光回溯到六年前,那时候他也是这样挽留霍司承和俞可钰的,最后谁都没留住,钟息等了三年,等到一身伤的霍司承和俞可钰的失踪消息,匆匆数年过去,霍小饱都两岁了,钟息始终没从那团阴影中走出来,他不断说服自己要理解他们,可是他慢慢意识到,这件事谈不上理不理解,因为他们有他们的立场,钟息有钟息的人生。
为了避免再一次经历失去的痛苦,钟息终于做出决定。
他要离开这里。
这一次,他再没有任何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