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姨娘私奔之前, 曾搂着喜哥儿再三说道:“”你二姐姐是你亲姐姐,以后倘若有人说她的不好,不管是什么话, 你也要记得, 要护着她、向着她,只有你真心对她好, 她也会对你好。”
说的次数多了,喜哥儿懵懂点头, 将这些话都记在了心底。
甜酿平静捏捏喜哥儿的脸盘儿:“好好吃饭。”
施少连唤青柳舀水净手,又要碗筷, 自己也搬了张小杌子在桌边坐,兄妹三人用着早饭,听喜哥儿讲两人离家这些时日家里的事情。
喜哥儿说自己和小果儿两人去况家送干果送喜暖新屋, 说蓝表叔带着人来给新园子各屋舍安置陈设, 又说家里常有女客进进出出的, 又说张家的二嫂子杜若也来家里看祖母, 还说道今夏里就要上学堂念书,祖母让人给他裁衣裳。
甜酿面上淡淡的, 只随口应和喜哥儿说话, 兄妹三人将早饭用完,喜哥儿的嬷嬷这才寻到见曦园来,这嬷嬷上次因喜哥儿玩火掏蚁窝之事被施老夫人罚了月钱, 又挨了鞭子,心头对施少连已有些惧意,此时领着喜哥儿心有余悸, 又听见施少连道:“嬷嬷平日里少喝些酒, 也少说些浑话, 仔细被哥儿学了去,惹得不好看。”
嬷嬷喏喏点头,领着喜哥儿回去,甜酿见喜哥儿走,自己也转身回了屋子,施少连跟在她身后,一道进了耳房。
甜酿在绣架前坐下,唤紫苏进来一道剪丝线,两人坐在窗下明亮处,一人执剪,一人托线,一双倩影分外赏心悦目。
施少连要喝茶,只得唤宝月来,因甜酿喝茶少,宝月向来泡得味淡,紫苏一眼瞥见施少连端着茶盏微微皱眉模样,脱口而出:“大哥儿喝浓茶,宝月妹妹煮得再酽些。”
宝月性子也是憨厚:“二小姐以前说了,饭后喝浓茶伤脾胃,还是淡一些好。”
甜酿听见此言,抬头瞥了眼屋内各人,忍不住对着宝月微笑,语气轻柔柔的,“你是我的丫头,怎么管起大哥哥屋里的事了?紫苏姐姐是大哥哥屋里人,最是知道大哥哥的心意喜好,你在这啰嗦什么?要泡什么茶,什么样儿的,让紫苏姐姐教着你些。”
甜酿又转向紫苏,笑吟吟道:“让紫苏姐姐见笑,这两日大家也都瞧见了,我身边的这些婢子们,不是没眼力,就是愚钝嘴笨,没一个聪明机灵能和紫苏姐姐比的,也不枉大哥哥这样疼紫苏姐姐。”
紫苏听见此言,飞了个脸红,忍不住道:“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平素煮茶习惯了...”
施少连在一旁睇着甜酿和紫苏说话,弯唇笑笑,将茶盏搁下,指节叩在桌上:“我这喝茶人只字未提,话都让你们说尽了,罢了罢了,这茶我也不必喝了。”
这时正听见外头有女眷喧哗声,原来是亲朋邻舍的女眷来家中看苗儿,又有孙先生来寻施少连,他索性起身拂袖,吩咐紫苏等人安心在见曦园陪着甜酿,自己和孙翁老往外而去,甜酿瞟了他一眼,又将视线转回来,落在紫苏身上。
紫苏也正将目光从施少连身上收回,正和甜酿视线撞在一处,两人相视一笑,紫苏脸颊上还微微带着一丝羞云,甜酿眨眨眼,微笑:“紫苏姐姐这样温柔又有趣,细心又周到的人,施家上下也找不出第二个来,老夫人也说,紫苏姐姐这样的容貌才情做婢女,倒真是委屈了,也不知道当年哥哥使了什么法子,把姐姐从沈家姐姐身边讨出来的。”
“二小姐抬举婢子了。”紫苏笑道,“我本就是
江都人,妙义小姐嫁去北边,不好带太多人,原就要把我放在江都,正是大哥儿心慈,才收留了我。”
“咦,可我记得,紫苏姐姐是沈小姐的贴身婢女,感情深厚,亲如姐妹一般呢。”甜酿睁大眼,好奇问道,“如何沈家姐姐外嫁,不把贴身婢女带着的,嫁的又是洛阳福王府那样高显的人家,旁人连望也望不见的贵人,一同带着,也好给姐姐谋个好去处。”
紫苏勉强一笑:“说是贵人,可到底有多好,谁知道呢,我倒是觉得留在江都更好些,我在这儿还有爹娘和兄弟姐妹。”
甜酿也微微叹气:“是啊...妙义姐姐早已嫁了人,我家大哥哥还没个着落,老夫人之前愁的日夜睡不着,只盼着大哥哥早日成家立业。”她温柔握住紫苏的手,“我今日见家里各处都挂了大红灯笼,也不知见曦园何日才有喜庆,届时我们也要向紫苏姐姐道贺...”
因施少连掌家的缘故,紫苏又是他房里人,施家上下对她都几分看重,桂姨娘不管见曦园的事,园内一应的支取都由紫苏主张,厨房那边亦是,各房诸人的吃食都依着施老夫人,甚少单独开小灶,只有见曦园是例外,偶尔还有些时鲜菜品,厨房也爱往见曦园里送。紫苏人缘甚好,桂姨娘和田氏也多爱她,家里有些什么事若想求施少连,找紫苏总是更方便些。
紫苏脸上微有羞涩,低头道,“二小姐说笑。”
等施少连晌午从外头再回见曦园,身上已经沾着轻微的酒气,见紫苏和宝月几个坐在游廊下,围着青箩筐掐茉莉含香月季各色花瓣,甜酿捏着把绢面山水纨扇,斜斜倚在虚白室窗边,呆呆出神。
“在做什么呢?”他问紫苏。
“明儿况家来迎亲,我们做百花香包,明儿一早要送去绣阁贺新人。”
他点了点头,又沿着花架,踱步去虚白室窗下,隔着窗问甜酿:“妹妹做什么呢?”
甜酿不看他,将下颌抬一抬,指着紫苏几人:“写了几个大字,厌了,看她们几个忙,消磨度日。”
他笑:“妹妹来外头坐,我教妹妹写字?”
“不写了。”甜酿闻得他身上酒气,略微皱眉,“想歇歇。”
施少连从屋里绕进虚白室来,见桌上铺了几张宣纸,有浅淡墨迹,正是甜酿先前练的字,拾起来看看了,点头道:“妹妹的字,日日都有长进。”
甜酿仍是倚在窗上,和外头婢子说话:“花瓣放在日头下多烘一烘,不然容易生霉。”
那头宝月应了一声,施少连见她不理睬,上前凑近她,冲着甜酿呼了口气。
她闻得酒味,扭头见他笑吟吟的盯着自己,将纨扇挡在面前,蹙眉问他:“怎么?”
他能察觉她满腔抑制的不耐烦,不以为意,也半倚在窗上,一手偷偷去牵她的手:“妹妹心不在焉的,在想些什么呢?”
“没想什么。”甜酿在底下推拒他的手。
一来一往,一拉一甩,一递一退,眉眼交锋,嘴上却正儿八经说话。
两人已有了云/雨私情,总是有些不一般的神色,相处也不似以往,廊下还坐着婢子,正对着两人而坐,抬眼望去,只觉这兄妹两人倚窗相对的姿势亲昵异常。
施少连将甜酿顺手一拉,离开窗子:“我陪妹妹写字。”
他将甜酿牵着桌前,挽袖沾墨,将身体挺如青柳,凝神挥笔,对着甜酿的字仿了一行
,招她来看,嘴角有些得意之色:“是不是比你的好一些。”
甜酿默不作声瞄了两眼,垂下眼帘,点了点头,听进他的轻笑,指间被塞入一只毫笔,他将她拖至桌前,环在怀中,握着她的手:“我教妹妹写。”
墨迹沾在宣纸上,她握着笔,随着他的用力在纸上游走,腰间被长臂搂住,后背紧贴在温暖的怀抱里,温热唇贴在她耳边,不知是酒的缘故,还是其他,声音又哑又热:“早想这么教妹妹写字。”
她看着面前白纸黑字,声音沉静:“她们都在窗下,轻易就能看见我们,也很容易听见我们说话。”
“嗯。”声音哑哑的,带着温热热的潮气,啄了啄她白玉似的耳垂,“那有什么要紧的...”
“你说过,先不会动我的。”
施少连轻笑,将目光定在墨字上:“只是逗逗你...谁让妹妹一听见喜哥儿说起杜若来家,心绪就有些浮躁,是想起张圆来了么...不然也不会掐着我和紫苏说那些话...”
甜酿心头微微抽痛:“张圆...张圆如何了?”
“自然是挂心你,不然也不会遣杜若来家问你的消息。”他将下颌搁在她肩头,半眯着眼,“如今知你回家,明日况家迎亲,他必得来想法子见你...他是不是还送给过妹妹一本《说文解字》,妹妹把书寻出来,在书里把话说明白,我明天还给他。”
隔了片刻,他沉吟,又道:“还有以前来往的那些物件,或扔或毁,也该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