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觉得自己的一生还算圆满。
无论是年轻时成功地登基, 还是登基之后做了几十年的君王勉强算是贤明。
在即将老迈,或许会昏聩的时候,他及时地把皇位传给了自己年富力强的长子, 退位做了太上皇。
他并不贪恋权位。
也不像是他曾经的君父那样,上了年纪以后就警惕着每一个能力出色的儿子, 然后把自己的一世圣明全都葬送。
于前朝, 于天下, 皇帝自然是没有遗憾的。
唯一的遗憾, 大概就是自己曾经愧对过一个女人。
他的妻子,他的皇后。
在他年轻的时候, 他并没有那么相信她,对她好。
到了老年的时候,他恍然发现,原来他是那样地重视着她, 离不开她。
可是到了那个时候,他想对她好, 想把自己所要拥有的一切都托付在她的面前, 也晚了。
这世上有太多的人与他争夺她的目光。
渐渐地, 她的目光也很少流连在他的身上。
她对他而言那么重要。
可是对她而言, 他却不再是最重要的那个。
对皇后, 日后的皇太后来说, 最重要的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 看着长大孩子们生的崽儿。
打从蜀王妃阿宝在蜀中生下了蜀王萧闵的第四个崽儿,皇后就留在蜀中哪儿也不去了。
她牵着老大,揽着老二老三,抱着老小儿,兢兢业业地给没心没肺的那对爹娘看娃, 哪里有精力还理会旁人呢?
甚至为了好好照顾几个崽儿,都成了太后的董妃尊荣地位都不要了,卷着包袱离开了皇宫,留在皇后的身边帮着带……
皇帝被迫留在京都。
因为大皇子刚刚登基,年轻经验少的新君治国能成熟的么?
不得有太上皇好好地帮着看守着天下啊!
等到了自己的儿子能够接手这个天下的时候,皇帝已经真真正正地老去了。
当他躺在病榻上,衰老又模糊的眼睛看着匆匆带着人赶回京都,赶回他面前的皇后,哪怕是模糊的视线,也依旧看见了自己的妻子。
她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可不知道是因为蜀中水土养人,还是有孩子们的陪伴,哪怕她已经两鬓霜白,可看起来却依旧是充满了活力的。
和在后宫的几十年完全不同的活力。
皇帝看着这样的皇后,心里更加惶恐。
这份活力那么鲜活,让她变成了更好的女子。
可却并不是因他而来。
不在他的身边,她过得很快乐。
那他的存在于她,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他这一生,亏欠她实在太多。
“皇后。”他最后抬起苍老的手,轻轻地握住自己的妻子,怀带着愧疚与不安,执着地看着她,仿佛要最后把她印在心底,喃喃地说道,“若有来生,朕一定好好对你。”
若有来生,希望当她嫁给他的时候,就能够感受到幸福吧。
他们拥有自己的儿女,拥有自己的快乐,他一定好好对她。
她静静地,哀痛地握着他的手。
虽然没有回应他的话,可是也会赞同的吧。
风风雨雨几十年,他们是夫妻,三生三世的夫妻吧。
他闭上眼,再一次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回到了少年时。
那时候君父依旧充满了身为帝王的自信,他入主东宫,还是他父皇最喜欢,最看重的皇长子。
皇帝一下子惊呆了。
原来还真的有来生啊。
这样的不敢置信之下,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身边,却发现自己的身边还
没有那个一直陪伴他的妻子。
哦,他的妻子还没有被赐婚嫁给他,如今还是威国公府大姑娘来着。
想到这里,皇帝莫名地有些紧迫起来。
他想要赶紧迎娶自己心爱的妻子,然后兑现自己曾经的誓言,好好对她。
就算威国公首鼠两端,可是他也只会好好收拾威国公,绝对不会为了这种混账再去伤害皇后了。
皇帝想得挺美。
毕竟,皇后很快就要赐婚给他了。
他刚刚做了太子,威国公那狗东西还没有在他父皇晚年昏聩的时候想要搭上如今还只是个小崽子的淮王的船,正削尖了脑袋想把长女塞进东宫。
这么想想,皇帝美滋滋地等着威国公在他父皇的面前进言,自己先忙碌起来。
做太子的,可以聪慧,可是贤明,可是却又要隐藏在君父的光芒之下,这是他前世的经验。
上一世来自于他父皇晚年的猜忌,他并不准备再次发生。
淮王,想要再一次踩着他上位,野心勃勃图谋皇位,那是别想。
他忙着这些事,想着把一切道路都平坦下来,然后安安心心地和自己的妻子过平静的东宫岁月。
只是忙碌之外,他总是会远远地站在威国公府的大门之外。
那里有他的妻子,有他想要好好对待的女子。
那个年少的,尚在闺中的妻子。
想一想,皇帝的心就热了起来。
他很快就为自己铺平了道路。
低调,能干,又爱护着弟弟们……淮王年纪还小,被他收拾了几次,就如同惊弓之鸟了一般,皇帝一点都没有欺负弟弟的不好意思。
得到了他父皇满意的目光,皇帝想要成亲了。
可是这一次,威国公府没有动静。
这样的异状是前世存在的么?
皇帝已经记不清了。
可就在他想要去问问威国公什么时候与他一同去他父皇面前求赐婚的时候,威国公突然将长女许婚的传闻让皇帝震惊了。
前世今生,皇帝都没听说过皇后曾经有许婚的对象。
他顾不得会令君父忌惮自己与威国公走动频繁而被猜忌,来到了威国公府,也顾不得威国公那奇异又带着几分野望的目光,求见威国公府大姑娘。
前世今生,自己年少的妻子带着茫然与不安缓缓地走到他的面前。
年轻的妻子,温柔的笑容,熟悉得想让他落泪。
他想和她单独谈谈。
她迟疑了片刻,却微微摇头。
“太子殿下,男女有别。”
这样陌生又生疏的拒绝,让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无论是看到他痴痴看向她时眼睛一亮的威国公如何劝说,还是他看起来怎样可怜,她都没有心软地答应他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