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桥吸了吸鼻子, 侧脸抬眼看表哥,看他不像是在逗弄人的样子,暗暗舒了一口气, 略显尴尬地抽出巾帕擦着眼泪, 然后硬挤出一抹笑道:“是香桥失态了, 我还小,遇事不周量, 还请表哥莫怪……”
她变脸倒是快, 就是眼角的湿红未退,看上去怪可怜的。
成天复今天有许多事要办,原本是想去接香桥回来, 亲自处理药铺的麻烦后,再去忙别的。
现在她既然都处置妥帖了, 他也该出府做事去了。
可人是他撩哭的, 若是就这么走了,似乎也有些不妥……心里这么想着, 他嘴上已经说道:“此番出去给你们三个姐妹都带了些新巧玩意, 你既然在这, 便先挑个顺眼的吧。”
说着, 他让青砚端来个小木箱子,打开后, 锦缎里衬上躺着三根簪子。
虽然三个姐妹里有个假的, 可成天复很有当哥哥的样子, 三只玉簪成色不分伯仲, 只不过簪子上镶嵌了不同颜色的珍珠。
其中一个少见的金色,看那拇指大小的圆润色泽,乃是南洋名贵的上品, 而另外两个则都是带有淡淡的粉色,珠子大小倒是相差无几。
香桥看了看,很有眼色地拿了带着粉色珍珠的簪子——那根镶嵌了金珠的不用说,肯定是成天复给自己的亲妹妹留着的。
欢喜地掂量簪子能当多少银子后,香桥终于破涕而笑,谢过了表哥,便转身快步离去了。
青砚看自家少爷还在看那假小姐的背影,还以为少爷在恼那丫头难缠,便忿忿道:“那副乡野德行!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少爷一个冷飕飕的眼神就飞了过来,让他剩下的话都噎在了嗓子眼里。
“你若是觉可以骑在盛家大小姐的头上当主子,我成全你,让大舅舅认你当嫡子可好?”
这怎么使得!青砚脸色一苦,立刻跪下了:“少爷,您就别折我的寿了,小的嘴贱,知道错了。”
成天复淡淡道:“你也知王府里被杖毙的赵嬷嬷吧?就算我想让你长寿,也要看你自己懂不懂进退,能不能管得住嘴。”
青砚吓得浑身一激灵,他知道少爷是在敲打自己,不可漏了那假货的底,不然的话,就算少爷不说什么,那心狠手辣的慈宁王爷也绝不会放过他的。
当下他额头冒出了冷案,暗暗地提醒自己,以后万万不可再说起那假小姐的乡野出身,这事儿就应该烂在自己的肚子里,化成血水,哪儿都漏不得!
关于那药铺投毒的案子,并没有如成家大爷想的那般好化解。
据说那天成天复到了下县药铺子后,又亲自去了京尹司,提供了胡掌柜暗中串联军需商人,准备以次充好,将这批发霉的大货卖给在西州平叛的董家军的信息。
如此一来,他便怀疑,有人给大货下药,是想借着胡掌柜之手,谋害西州的兵卒。
待得梳拢了罪证,京尹司的官员们也是吓出冷汗,不敢懈怠,只将这案子大办特办。
那投毒的小厮被打得皮开肉绽,立刻便供出了背后主使的成家大爷。
那天大爷在家中的软榻上盘坐着,被突然闯入的官兵给抓走的。
盛宣禾听了这事勃然大怒,打骂成天复乃是小子短视,意气用事。
通敌叛乱这么大的罪名,怎么好往自己大伯的头上按?弄不好就得受牵连。
可是成天复却说:“有人往我的头上扣屎盆子,那他就得做好吃下这腌臜的准备。不彻底教训他一顿,我那么多的店铺,哪里能防备人如此算计?大舅舅不必多虑,有人比你还担心呢,再说就算罪连九族,也株连不到跟父亲和离了的母亲身上。”
盛宣禾觉得跟这等愣头青的半大小子说不出道理来,接
下来的日子,只能忐忑地关注着京尹司办案。
不过这等凶险的事情,最后还真像成天复说的那般,大事化小的了结了。
此事能如此善了,也跟田家出人斡旋有关。
当初因为桂娘让贤的缘故,才让田佩蓉腹内的孽种有了正经名分。
如此一来,成家在娶新妇实在不适合大操大办。所以就在成盛两家和离后,成家便低调地迎娶了新妇。
皇后怕侄女的婚事被人非议,惹得陛下过问,亲自召见了田佩蓉的继母刘氏,话里话外暗示她侄女乃寡妇改嫁,况且还不是正路子入门,就不要宴请宾客了。
于是田家连酒席都没开,田佩蓉奉过父母茶水之后,便上轿子被抬入了成家。
女儿二嫁这般没响动。田国舅的心里其实略不舒服,不过也只能在嫁妆上厚厚补贴,让女儿入了成家日子过得舒服些。
可田佩蓉怎么能舒服?她这过门才几天,大房媳妇便哭哭啼啼地找上门,说大爷被官府带走了,只因为他的小厮竟然跑去给成天复的药铺子投毒!
现在那小厮招供说是受了成家大爷的支使,所以大爷已经被尹司叫去问话了!
大爷临走的时候吩咐钱氏找人疏通,再去跟成家侄儿好好解释,务必要把他救出来。
钱氏原本以为不过是小官司,多花些钱就是了。
没想到托人一打听,竟然闹出了个什么通敌的罪名。轻则流放,重者杀头,满门抄斩。
钱氏当时就听得腿软了。她一个妇道人家,哪知道成家大爷这些勾当,当下边去寻成天复想要解释这都是误会一场。
可是盛家连大门都没让她进。说是要顾忌盛姑奶奶的名声,她既然已经跟成家和离,成家人总往这跑就不太像话了。
钱氏入不得门,只能去求田佩蓉。可是田佩蓉对着成家大爷也是心里有气。
当初盛家要分家产时,大爷的算盘打得贼精,竟然连夜分家,而且那家产分得也有有些偏颇,真恨不得将所有的肥肉都一并吞到他的肚子里去。
现如今,他惹了官司,便又想起他那个为官的弟弟来了,怎么天底下的好事都可着他的心意来?
所以钱氏说着,田佩蓉也只含目微笑地听,可就是不接钱氏求人的话茬,只说这事情太大,恐怕是不好捞人。
一来二去,钱氏有些琢磨出门道来了,便咬了咬牙,许诺着给田佩蓉一百两的好处。
田佩蓉却笑了道:“嫂子,您可能久居宅门,不懂得自己的夫君到底是惹了多大的麻烦。您这一百两扔到水里,可连个回声都没有啊……想要救人,您得悟透‘舍得’二字,这有舍,才又得啊!”
钱氏这回听明白了,不是田佩蓉救不出人来,而立意要敲自家人的竹杠啊!
若是换个时间,钱氏非得拿出当嫂嫂的威严,骂这入门新妇一顿不可。
可是现在自家大爷还被扣在衙司,也不知道没有上刑,所以她不得不附小做低,只问田佩蓉得要多少才能放人。
田佩蓉一举手,钱氏疑心她要五百两,可是田佩蓉却晒笑表示:“嫂嫂,您说笑呢?大哥就值五百两?我说的是五间铺子!”
这下钱氏可瞪圆了眼睛,破口大骂田佩蓉不是个人,怎么好在自家大伯落狱时如此打秋风勒索人!
田佩蓉立刻变了脸,拿出一副懒得跟市井妇人理论的派头,让自己身边的嬷嬷往外哄人。
反正成家兄弟已经分家,虽然同住一个大宅子,但是各人顾各人,不拿出好处来,凭什么拿她田家的脸面去求人?
待成培年回府时,听到嫂嫂告状,便去问田氏怎么能如此对待长嫂!
田氏卧在软榻上喝着补胎的汤药,挑眉道:“你那大哥就是个钻进钱眼子的
商贾,只会拖累你!看看他做的这些事,陷害人也就罢了,居然眼巴巴地主动凑上去看热闹!也不知是不是被钱虫子吃了脑子!若不是你家祖宗会聚财,眼光又稳准,哪来成家这般大的基业?可到了他的手中,不求他光耀祖业,就是一个‘守成’也做不到。”
成培年自然知道自己哥哥的斤两,小聪明有余,可偶尔犯起糊涂来也是气人,一时间也不好再埋怨田氏,只说:“可他毕竟是我大哥,落了难岂有不管的道理?”
田佩蓉起身道:“他这次惹的祸事不小,那董家军的将军董长弓是慈宁王的心腹。你那儿子素来跟慈宁王府的世子交好,盛家更是要跟慈宁王府联姻。若是盛桂娘立意要用你大哥做引子,联合着王爷报复成家,你以为你会独善其身?”
成培年原先并没细想这么多,只想着既然是自家人,当然要救救大哥。可是现在被田佩蓉这般别有用心的牵引,立刻吓得后背冒冷汗,在屋子来来回回踱步。
到了最后,他愈想愈怕,忍不住狠狠一拍桌子道:“盛桂娘这个毒妇!她是要撺掇着天复置我成家于死地啊!其心可诛!可诛!”
田佩蓉见自己离间他与桂娘夫妻旧情的目的达到,不由得柔柔一笑,接着又说道,“兄长自然要救,他若是吃了官司,不也连累你?可是他如今被关在里面,也没法给你嫂子出主意,我们趁着这机会,再管你哥哥要回五间铺子,那我们这院的花销便也够了,总不能等孩儿出世……你让我回娘家,管继母要银子贴补家用吧?”
说到此处,她不由得红了眼眶,软软依偎到了成郎的怀中。
成培年新近升了官职,全赖田家新岳丈的提携,所以就算不太认同新妻的话,也不敢反驳,而且他也觉得当初分家时,大哥算得太狠,干脆作了甩手掌柜,又去外县巡查去了。
再说钱氏,使银子托人去看了成家大爷,据说那衙司刑讯严苛,因为大爷死不认罪,便不让他睡觉,大爷在那里吃不惯,还因为血脉不畅,晕了两回。
这下钱氏无奈,到底又回去跟田佩蓉低声下气,请了保人立下字据,舍了五间铺子。
田佩蓉见铺子到手,这才一脸为难地应承下来,托人请关系打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