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席话说得谢大人一时结舌, 有些无言应对。
那些“百姓”听了,互相看了一眼后,立刻激愤起来, 一个个喊着:“黑心狗官,不管盐商死活!”
反正堂上群情激奋的阵势拉开了,就算成天复再狡辩也是无用!
左大人似乎不耐聒噪,吩咐堂下的衙役道:“来人,若有再乱喊搅闹公堂者, 就将他们轰撵出去!”
此话一出,公堂又恢复了安静。
左大人对着成天复道:“成大人,为官者当有公正二字,且不说你当初的用意为何, 你如今用了花招欺骗了盐帮的盐商,是抵赖不得的吧?”
成天复倒很爽快地认下:“那海盐之事的确是我故布疑阵,不过贡县有人故意炒高盐价也是不争的事实。谢大人也明知盐价关乎天下安危,为何这么多年来,却任着贡县盐价水涨船高?而下官将盐价打下来后,你又为何这般急切地替一群鱼肉乡里, 仓禀丰盈的富商们说话?”
“成天复!你这是在影射着什么?我看这贡县乱局就是从你来之后才有的!”
谢知府气得肥肉乱颤,怒声控诉。成天复扫了谢知府一眼,淡淡道:“二位大人来得不巧, 本官还有一桩民事案子要审,还请两位大人在旁落座, 待本官审理完了这件案子,再聆听大人的教诲也不迟。”
谢知府快要被成天复的嚣张气焰给气昏头了,现在明明说着盐税的案子,他又要搪塞弄出什么别的案子来?
可是左大人却点了点头:“本官来之前的确未曾知会成大人, 既然你有案子,便先由着你来审理,然后再谈盐税之事……”
既然左大人发话了,谢知府纵然不愿也只能陪着左大人在一旁坐下。
岳魁立在下面心中不住冷笑。
成天复既然在御史大人面前痛快承认海盐作假,便无从抵赖。
有什么要紧的狗屁案子须得现在来审?
他分明就是想要拖延时间,这个黄毛小子也是秋后的蚂蚱蹦不了太久!
可是他的冷笑在看到那个姓钱的小娘们和女儿杨慧红一起搀扶着病容满面的妻子步入厅堂时,顿时消减无踪。
“夫人……你怎么来了?”原本该瘫躺在床上如同僵尸的发妻杨惜,竟然能在别人的搀扶下缓步走来!
他心里猛地吃惊之余,朝着身边一使眼色,两个膀大腰圆的随从便大步走过去,要将杨夫人“搀扶”出去。
可是没等他们过来,就有成天复的属下横在前面,不让他们近杨惜的身。
而杨夫人也颤颤巍巍地跪下开口道:“贡县杨家嫡女杨惜叩见知县大人。”
成天复道:“你便是当年蒙先皇褒奖赐下盐井开采权的杨家后人?”
杨夫人点头称是,随即被成天复赐座:“夫人体弱,请坐下说话。”
成天复又问:“不知夫人此来有何冤情要讲?”
杨夫人咳嗽了两声后,对成天复说道:“我来是为了一桩家事,还请大人代为民女做主……民女要与我的入赘丈夫岳魁和离,请大人做个见证……”
此话一出,满堂之人皆为之色变。
在贡县人心里,几乎都忘了这摆设一般的杨夫人,只有前些日子岳魁提起要将老二过继到大夫人的名下时,那些盐行的人才依稀想起贡县的盐井姓杨,而不是姓岳。
为了岳家以后能名正言顺接手杨家的盐井,总要走一走形式,听说杨夫人快病死了,认个儿子正好冲喜,也免得死了后,没有捧灵哭丧的孝子。
可是现在久病不起,隐形人般的杨夫人突然出现在了公堂之上,而且开口就要跟岳魁和离,对贡县的盐商无异于晴天霹雳。
岳魁一脸惊怒,冲着女儿杨慧红道:“你母亲已经病糊涂...
了,你怎么将她带出来了?还不快些带你母亲回去将养!”
有人去齐阳老宅将杨家母女带出,他直觉有人要拿这母女做文章,来意不善,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个黄脸婆子居然亲自上县衙提出和离!
要不是为了杨家这块招牌,他老早就弄死了这老娘们了!哪里轮得到她来公堂上给他丢人现眼!
一时间他心里轮转的歹毒念头可多了去了。现在唯有借口她病得痴傻了,赶紧将她弄回老宅子再说。
可是因为差役的阻拦,他却不能近身,只能瞪眼申斥女儿。
虽然父亲略略偏心,不甚关心她们母女,杨慧红原本在心里依然是很敬畏父亲的。可是自从知道了母亲生病的真相,还有自己所谓‘命硬’的真正原因,所有的敬爱都化成了恨。
所以听岳魁吼她,她也是狠狠瞪了回去。
老夫人杨惜看向了她那个狼心狗肺的丈夫,虚弱但是一字一句吐字清晰道:“你给我灌下的是奇毒象尾草,损害的是我的身子,又不是脑子,我清楚得很,我就是要跟你这个入赘杨家,霸占杨家祖业,却任着妾侍谋害嫡子的负心汉和离!不,不是和离,是我已经写好了休书,让你带着你的那些妾侍和狼崽子们滚出我杨家的宅院!我跟你岳魁一刀两断!”
岳魁的眼皮直跳,有些诧异自己苦心求来的奇毒居然被她发觉,只欲盖弥彰,声嘶力竭道:“夫人!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杨惜满面恨意地看着岳魁,而杨慧红则手捧着由母亲口述,她亲笔写下的诉状和休书呈递给了成天复。
成天复看完之后,又递给了一旁的左大人和谢知府,然后道:“杨夫人,你的状纸里说岳魁为了谋夺你家产,下毒害你,可有证据?”
杨惜缓缓道:“在我日常所吃的饭食里,皆有慢性奇毒象尾草,照顾我日常起居的仆人皆是岳魁派来的,而我自己娘家的老仆已经被岳魁全都发卖光了。这下毒之人究竟是不是岳魁,还需大人明察,为民女伸冤做主!”
岳魁也急了,连忙冲着谢知府和左大人喊道:“老夫真是冤枉!夫人一直久病不治,卧床不起,老夫一直派人尽心照顾,至于那些妾侍,不也是夫人你当初同意,我才纳娶的吗?再说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吗?”
一旁的柳知晚听了他的狡辩,倒是笑了:“岳会长,你以为你用的是奇毒象尾草,便可以瞒过一般郎中的眼睛,可以自然而然的杀妻夺产了?岂不知这毒早就有人用来害人,也被人识破过。至于你说的夫人同意纳妾,简直是荒唐的怪论,试问天下赘婿,有谁入了妻家的大门,便可堂而皇之的鸠占鹊巢,用妻族钱财纳妾入门的?就是夫人同意,你也应该没脸这般来做!而且你的妾侍可不止一人,足可证明你是见色忘义之徒!”
左大人这时也开口说话了:“既然是赘婿,顶立妻子的门户,自然不好纳妾。此虽然不是国法,却是约定俗成的常理。这杀妻之罪另当别审,不过单是这位岳先生带着妾侍儿孙在城中安住,而嫡妻嫡女却被送往乡下旧宅就很不像话,杨夫人以此要与岳先生和离,应当应分,此乃家事,呈报官家无非是做个公证,由成大人处置就是了。”
此话一出,再次满堂人色变,尤其是岳魁和谢知府。
因为就在这个左大人来之前,京城田家曾经给他们私下通气过,说这位左大人当年的恩科由田国舅主考,算得上是国舅田贤钟的门生。
这次陛下委派他前来时,田贤钟曾经私下宴请过他,酒过三巡,暗示他应该如何行事,定要坐实了成天复荼毒贡县百姓的罪名。
当时左大人是满口应承,表示一定会替国舅爷彻底解决贡县之患。
可是谁想到这位左大人在贡县的椅子都没坐热呢,就迫不及待地要拍板定下岳魁和杨惜和离的事情。
...
左大人该不会是傻子吧?他难道不知,若是岳魁跟杨家女和离,便没法再名正言顺地掌控杨家的盐井了!
岳魁可是田家在贡县的根基啊!
所以谢知府忙不迭打断了左大人的话:“左大人,岳会长在本地德高望重,若不是有他,贡县的盐业也不会如此兴旺。田国舅当年来贡县替陛下巡查时,也是对岳会长赞不绝口啊!这等夫妻之事,都是劝和不劝离,我们又怎好代管人家的家事,这些还是交给杨家的族人们处置吧……”
他这话一说完,堂上的其他人也纷纷下跪,都说岳会长乃是本地德高望重的好人,如何能贸然准了杨氏一时激愤之词,让岳会长家破人亡?
其中有几个还是杨家的族人,冲着杨惜张嘴便是“大侄女,你莫要犯糊涂,如此家丑岂可外扬”一类的偏帮混账话。
知晚感觉道杨夫人的情绪波动,连忙揉捏着她的手穴低声道:“夫人千万不要动怒,我表哥一早便说了会有这些情况发生,我们见招拆招便是,有时跟猪油蒙心的畜类,是说不通人语的。不过……表哥说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夫人您当早作决断,不然就算我们有心,也帮不了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