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第二日天色微亮的时候, 炮声渐歇,又有许多伤员被抬下了火线。
知晚跟两个丫头用披风盖头,看不出身形地朝着医帐走去时, 却看见有个军医形色匆匆地往外行去。
此时伤员抬入盐水关, 正是郎中最忙的时候, 这个军医往外走是何意?
知晚低声跟身边陪着她的青砚嘱咐了几句, 青砚走过去叫住了那军医道:“你要干什么去?”
那军医一脸的慌乱,赔笑着道:“小的拉肚子,想要回营地吃些药, 躺一躺。”
知晚最会察言观色, 直觉这个军医有些发怪,便走过去突然捏住他的手腕把脉,然后看着他道:“你的心跳倒是甚快,可是脉象毫无拉肚子的陈滑之感啊!你……是想偷懒吧?”
那军医听了这话,竟然似松了一口气, 连忙苦着脸道:“小的知错, 真不该偷奸耍滑,这就回去。”
说完,便一把挣脱了手, 急匆匆地又转身回了军营。
知晚看着他的背影, 对青砚小声道:“看住这人,另外医帐之内的人也最好不要轻易放他们出去。”
青砚倒是有些叹服地看着柳知晚道:“小姐, 您可真神了,竟然跟我们将军想到一出去了。他昨晚寻营的时候,就已经吩咐了兵卒, 看住医帐, 里面的病患情况也不可泄露出去, 另外谁若想出去,也会被登记在册,禀明给将军知道。”
知晚听了这话,释然道:“原来如此,那倒是我方才有些打草惊蛇了。”
她倒是忘了,成天复向来心思深沉,看来他也提防着医帐之中安插有奸细。
登入了医帐,那些中毒之人的症状大为缓解,身上的斑纹也略略有发淡的迹象,说明路子正对了。
只是那些刚从前线抬下来之人皮开肉绽,又不敢用军中现有的药材,一时让人棘手。
止血的药材不够,她便让营地里外的兵卒在草丛,树林之间收集蛛网,用来给伤口止血。虽然这些土法子有些冒险,但在无药的情况之下,只能先治了血再说。
而知晚自己来时,也带了些止血药粉,如此分着轻伤重伤分用,也能解一时燃眉之急。
然后知晚扎好了围裙,用胰子净手之后,便用药酒清洗镊子,面不改色地坐在血肉模糊的伤员面前,开始清理伤口里的铁片残渣,然后用针线缝合伤口。
她在舅舅那里习得疡医之术,却一直英雄无用武之地,如今到了这战场之上,竟然学以致用。
那些狰狞的伤口,许多郎中看了有些犯恶心。难为她这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竟然能面不改色,谈笑风生地跟那些兵卒逗趣,分散他们的注意力,然后手脚麻利地缝合处理。
一个伤员之前出血过多,陷入昏迷,待止住了血,又被灌了些鸡汤之后,才悠悠醒转过来,突然看到个貌美的女子含笑望着他时,一时间竟然以为自己死后升天,看见了菩萨观音,于是含着眼泪费力地叫到:“菩萨娘娘……”
于是医帐里一时人人都被带动得忙碌起来。至于那些伤员们不知这女子的名姓,只知道她到来之后,让人药到病除,救了众人性命。
一来二去,人人都称呼她为“药娘娘”,知晚也不应声,自随了他们叫去。
章锡文昨日一直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可是如今看着表妹,突然觉得自己本末倒置,如今身在战场之上,自然是要尽了医者本分,于是一扫颓唐之气,只跟表妹的身后打下手,处置伤员。
而成天复自昨天之后,似乎又出了兵营,每当炮火连天时,知晚躺在军帐里不禁替表哥默默捏了一把汗。
但愿表哥一切顺遂,挫败那些奸佞之人的诡计……
就像成天复预料的,朝中的督军此番果然先去了均关的董家军大营。
...
此番前来督军的是兵部侍郎公孙大人,还有两位御史丛大人与左大人。这位左大人便是先前视察川中的那位。
这次他又领了皇差,协从两位大人督军。
他们此番前来也是承托圣命,看看盐水关是否有缺漏,须得均关的董家军增援,甚至替换。
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会先到达均关,看看均关将士是否准备妥当。
董长弓深谙这点,所以早早便做下安排,命人修整军寨栅栏围墙,重新换上崭新的旗帜。
他最擅长做这类表面功夫,倒是事无巨细要细细查看。就在看人修墙的时候,还一不小心,被几个运木头的兵卒冲撞,木头上的尖刺划破了衣袖。
董长弓绷着脸痛骂了这些毛躁的兵卒,然后挥手叫来人问:“那些女子可都送往了盐水关?”
手下的心腹低声道:“周围城镇的下三滥足足划拉了三车,算着日子被人送去的盐水关,保证不会半路逃跑。”
董长弓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那盐水关的‘疫情’呢?”
部下笑着低声道:“已经死了三个了,那些军医还以为药性不够,使劲加重解毒汤药的剂量呢!不过从前几日起,成天复回来了,命人封住了医帐,只许人进不许人出,我们的眼线是军中的军医,他出不来,一时也送不出消息。不过反复打听下,似乎这几天还有人不断被送进医帐,想来‘病’的人是越来越多了!”
董长弓舒心地大笑起来。
此次前来的督军大人有兵部侍郎公孙大人,与他和王爷都私交甚笃,只要他安排好一切,做起事情来就水到渠成了!
等到钦差到来的这日,董长弓在凌晨时起,就在军营门口排布了兵阵,一个个儿郎光着上身,赤膊操练,保家卫国的口号叫得山响。
安置了门口,大营军帐自然也要早早安排上,董长弓摆好了山河地图,跟下面的几位将军也都对好了上下词,到时候要不显山不露水地给盐水关参奏几本。
譬如盐水关的将士似乎太疲累,急着松缓情绪,竟然俩天往盐水关招揽流莺,因为生意太好,以至于前往的风尘女子越来越多,让当地百姓多有非议,甚至传到了均关这里来。
还有就是那盐水关军里似乎有疫病盛行,这几日听闻前线吃紧,人手不够。
再有就是均关上下,已经做好了痛击叛军的准备,甚至已经查明了叛军的补给路线,只待接手盐水关,给叛军迎头痛击!
如此几次对词之后,董长弓满意地点了点头。
此番应对陈家,慈宁王爷是卧薪尝胆,苦苦蛰伏了这么久,务求一击命中,让陈家和成天复那小子再无翻身之力。
想到这,董长弓的脸上现出一抹阴笑。
王爷手下多能人,更有用药之奇才,那药行之人绝想不到,他们用来泡绿玉膏的山泉水里掺杂了苗疆九凉草的萃液,一旦碰触伤口,或者误服,便会让人呈现出杨梅疮一般的症状。
这萃液又恰好跟治疗杨梅疮的药性相冲。
盐水关的前线夜夜炮响,伤亡不计。已经有大批兵卒感染了暗病,又喝下汤药,甚至已经死了人。
这等火候真是拿捏得好,只怕督军大人去了盐水关时,要大开眼界了。
陈家军向来以治军严谨而著称,看看这次那陈玄带着一支杨梅疮大军,还有何脸面立在朝堂上辩驳!
就在董长弓坐在帅椅上阴笑的时候,账外前去迎接督军大人的参军却急急冲入了营中。一脸急切道:“将军,不好了,那营外不知从何处来了好几马车的风尘女子,帐子都没支起来呢,就隔着军营大寨的围墙冲着里面的将士招手揽客!”
董长弓听得一愣,开口道:“这样的事情跟我通禀什么?赶紧轰撵驱散他们就是了...
!”
参军此时已经急得跺起脚来:“我的将军啊,我当然要立刻赶人,可是那时朝廷的督军已经到了门口,轰撵都来不及了。”
董长弓听了这话,一骨碌站了起来,甚至都来不及戴好头盔,便急匆匆地往大寨门口冲去。
当到了寨门口的时候,恍惚间是到了秦淮红巷,原本整齐操练的赤膊兵卒,一个个都糊在了栅墙的边上,吹着口哨,激动地吆喝着。
他们在此处驻扎了一阵子,远离城镇,连个母猪的毛都看不见。方才突然来了马车,下来一群花枝招展,衣着暴露的女人,那胭脂花粉的味道立刻扩散开来。
结果那些方阵兵卒一下子控制不住了,呼啦啦地全都扑在了栅墙根儿下。要不是有大寨围墙阻拦,那些空旷甚久的兵卒们恨不得立刻掏银子,拉着女子入了粉帐。
当督军的马车停在大寨门前时,几位下来的督军大人看到的就是参军驱赶那些风尘女子,惹得女人们大声尖叫咒骂。而一群群不穿衣服的汉子,淌着哈喇子,丑态百出地隔着栅栏伸手呼喊的景象。
两个御史大人自诩清流,向来以圣人君子为标榜,何曾见过这等下三滥的场景,当时便震怒道:“这……这简直是群魔乱舞,有伤风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