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2 / 2)

褚妄说:“那我宁愿作为灵魂能触碰到你,有那样的代价也并非不可。”

郁澜听到他这句话都吓了一跳:“你在说什么呢!?”

怎么还有人诅咒自己的!

“我只是想碰一碰你。”好像重新见到褚妄之后,对方的每一句话都没有丝毫掩饰,仿佛是想把每一个字都掰开,让他看到自己的念想一样。

郁澜每一句话都不知道要怎么回应。

褚妄跟他所有遇到过的人不一样,他没有哪一点是对自己不好的,他也并非全然不解风情。

只是他还是害怕,在听到褚妄的剖白时害怕,在听到席筠的告解和尊重时,第一反应也并非欣喜,而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怅然。

当时收养他的那户人家,不也是一眼看中了他,很激动

地对院长说,“这个孩子一定是最适合我们夫妻俩的”吗?

郁澜低着头,只是重复一般地又说了一遍:“褚妄,你不要说这种不理智的话。”

“我只是灵魂,我不完整,我没有理智也很正常吧。”褚妄用最冷静的语气说出他这种身份最不可能说的话。

甚至他在说句话的时候,灵魂在半空中也变得越来越模糊。

郁澜涌起一阵心悸,想也没想地翻身赤脚下了床,去握治疗床上的男人的手。

然而这并没有让现在的褚妄看上去有什么变化,甚至还在一点一点慢慢变淡。

他这才想起现在碰他的手已经不管用了,又费力地搓了三下手腕上的珠子。

可大概是褚妄的身体真的快要醒来的缘故,好像这枚珠子只能让他的灵魂暂时存于这里,至于什么时候会彻底消失,谁也不会知道。

郁澜察觉到这一点后,有些颓然地重新坐回床上,肩膀都耷拉着,没什么精神。

“你说,褚先生,现在那个神……大师给的朱砂还有没有用?”

他虽然在问褚妄,但人已经走到了柜子旁,动作熟稔地把那个珍贵的小盒子拿出来。

褚妄很慢地摇了摇头,还没开口,就听见郁澜自顾自地说:“试试。”

他看着忽然因为自己的虚弱而焦急起来的郁澜,也升起一点虚妄的、延迟的满足。

他看着郁澜,明明是在意的,却又不肯真正面对,明明也很焦急,也不知道掩盖得聪明一些。

可他现在只是一个说话都有点吃力的灵魂体,也的确不能真的为他做点什么。

因此在郁澜聊到那个故事时,他才会看似不冷静地说那样的话。

也仿佛开玩笑似的,让他到时候记得来控诉自己。

褚妄并不是完全不担心,如果自己真的会醒,可醒来以后真的忘了对方,他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是扯扯嘴角假笑着,说些可有可无的话,还是干脆就不理自己了?

褚妄发现自己其实并不能平静地接受任意一种结局。

他看着对方的神情,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看着盖在被子上的,毫无动静的右手。

盒子里的朱砂粉还剩好几包,郁澜没顾上想,随手就拆开一包,毫无章法地洒在了自己的手上。

“褚先生,你碰一碰我。”他鼻尖都因为紧张而泛红,微微皱着眉,犹如邀请一般,对着他抬起手。

褚妄无声点头,迟缓地摊开手掌,想像之前那样,虔诚地勾住对方的手指。

然而当两人手指快要碰到一起的那一刻——

褚妄再向前一探,就像之前许多次那样,如同一阵风一般穿过了他的掌心。

原本能让他们接触的介质……失效了。

郁澜像是不相信,第一反应是觉得一定是自己朱砂粉用得少了,不甘心似的把剩下半包也全都洒在同一只手上,又说:“现在呢?”

可结果显而易见,他

依然感受不到原来冰凉的触感。

郁澜抿了抿唇,没立刻说话,而是表情执拗地又拆了一包,这一次他不仅把手掌都染红了,甚至是有点粗暴地把自己的手腕和小臂都涂上了朱砂粉,然后再一次反反复复地让褚妄跟自己做试验。

他现在的样子看上去有些惊悚,郁澜挽起一边袖子,几乎一整条胳膊都变成了鲜血一般的颜色,眼眶和鼻尖也有点红,不停地、反复地问褚妄:“现在呢?现在呢?”

直到褚妄声音低下来,轻声叫了一下他的名字,说:“好了。”

他似乎是自己也有感觉,吐字时的语调都变了:“我的确……越来越轻了。”

郁澜这才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整个人颓然地坐在地上,眼神也很空洞。

他望向半空中的褚妄,好像因为灵体变成了这枚珠子储存的缘故,有时候模糊得连表情也看不清了。

但他像是怕自己难过,于是还在用听上去有些吃力地声音跟自己说话,安慰他没事,没关系,说自己现在虚弱,一定是快要醒来的关系。

郁澜甚至逻辑有些混乱地想,要是自己没拍这个珠子,是不是至少不用经历现在这种情况,他还是想跟褚妄说话就说话,抱着褚妄就能“开机”,带他去花房,去公司,不会的事情就问他……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几乎是眼睁睁看着他一点一点变淡。

他不知道原来褚妄醒来前夕是这样的。

一直跟他说话,但却一点一点消失。

他抓不住淡得像一片云的灵魂,但褚妄的声音一直很温柔。

他说,没事,没关系,别害怕,别担心。

郁澜甚至都无法断定褚妄的灵魂是在什么时候消失的。

接近午夜的时候,房间里的投影仪还亮着,但上面的光亮已经不能穿透对方了——褚妄几乎变成了透明的,有时候都看不清,只能偶尔听到一两句声音。

郁澜想叫他,但又不敢声音太大,怕楼下的人循声上来,打断他跟褚妄的告别。

他知道这也算是告别。

可他不知道原来告别是这样的。

他的确不是什么灯神,只是被珠子短暂地储存,短暂地唤醒。

原来所谓灵魂也有类似回光返照一说。

褚妄说,你不拒绝我,那我也还不算失恋。

褚妄说,你刚才说的那个故事,我真是那么想的。

褚妄说,你之前不是相信我能醒么,为什么现在还是这样的表情。

褚妄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甚至郁澜觉得自己就应该笑眯眯地送走对方灵魂的消失——毕竟他是知道原著内容的人,不仅褚妄之前能看见他已经是优待,更别提现在估计还能提前醒来,那不是最完美的事吗?

可是郁澜现在没法控制自己。

他仍有不可自控的担忧,仍有不能言说的害怕,他不敢相信自己应该是幸运的,故事应该往自己想的方向发展,而不是偏向另一个他也无法预知的轨道。

又过了不知多久,房间里好像彻底安静了。

他看着原本褚妄在的方向,那里现在已经看不出什么了,也找不到一点对方存在过的痕迹——

一个没有实体的灵魂能留下什么痕迹呢?

郁澜对着空气叫他的名字,一如他刚刚发现褚妄消失时那样。

明明才过了一天,却仿佛天翻地覆。

直到空气和墙壁反射回冷冰冰的气息,郁澜才慢慢接受了褚妄的灵魂消失的事实。

怪不得他今晚话都说得那么直白,原来他作为灵魂也不是没有这种直觉。

郁澜双膝发软,勉强撑着站起来,看着一地的鲜红色的粉末。

好像也没什么用了,这些东西。

他表情冷静地想,也冷静地去洗手间拿了纸巾,一点一点把那些红色的痕迹擦掉。

不过等他快要入睡时,看到了盒子里剩下的最后一包朱砂。

他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抱着“反正可以浪费”的心态,将它拆开来。

然后很缓慢地抹上了自己的嘴唇。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也许只是臆想。

但他就是觉得自己感受到了一瞬的冰凉。

不过他很快如梦初醒,自嘲地笑了一下,又把唇边的东西擦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