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
当我们概括一段模糊的、混沌的、不知该如何定义的日子,我们往往都会说“后来”。
后来天又回光返照的热了一阵,接连下了几场大雨,那样的架势,好似在透支未来许多年的夏末,然后就越过秋天般,一下子坠入了初冬的怀抱。让人恍然觉得,跟周琨钰初识的那个夏末,永不会再到来。
后来辛乔逐渐跟上了队里的训练进度。后来辛木的复查结果无恙,某次月考考了全班第七。后来辛乔终于在咸鱼上买到了辛木想要的麦当劳联名动画玩具,卖家的名字很奇怪,一串类似乱码的字母数字。
辛乔拿到快递送来的玩具时,独自在像要陷住人的沙发里坐了许久,回想那个周琨钰拿出玩具给她瞧的夜晚。
包裹住她心脏的,不是激荡,甚至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难过,像阵雾一般,裹住花园分叉的小径。让人忍不住想,如果那晚有任何细节被改写的话,会不会她和周琨钰,就走往彼此靠近、彼此坦诚的那条路了。
而非像现下这样渐行渐远。
可人生的残酷之处在于,从来就没有“如果”。
辛乔把玩具拿给辛木时,辛木没说什么,抿了一下唇,埋着头:“走开啦。”
“嗯?”
辛木低低的嘟哝:“你挡着光了,我怎么写卷子。”
辛乔勾了勾唇。
辛木很感动,所以她在害羞。
她们姐妹俩好像都是这样,不擅于直面情感表达。
后来周琨钰和辛乔的关系维持了下来。
因为两人都忙,她们见面的频率不算特别高,但也不至于疏淡。周琨钰每每晚上有空,会给辛乔打一个电话,响一声便挂断。等辛乔忙完,她便去周琨钰的公寓。
她们不约定时间,所以有时是辛乔到得早些,偶尔又是周琨钰到得早些。
辛乔不大喜欢周琨钰早到的那些时候。
公寓里有面巨大黑檀木书架,塞满了各类病案存档和医学书,间或周琨钰到得早,她会端立于书架前,挑一些书或病案微微曲颈,捧在手里读。
听到辛乔进来,她会转眸。
书架上一盏吸顶阅读灯,淡黄的光晕铺洒,落在周琨钰柔白衬衫的肩头,像一只光影里生出的蝴蝶。那一刻,她像站在时光里圣洁的来客,而从辛乔的视角看,光晕足以模糊她的身形她的衣着甚至她姣好的面容。
只余那样一双眼。
他妈的第一次见面后、就让辛乔再也没忘掉的一双眼。
辛乔总会不自觉地微蜷一下手指,挪开眼神,等到周琨钰合上书塞回书架,等到那妩媚的笑攀上周琨钰的面颊,她再把视线挪回来。
面对轻佻的周琨钰总是更容易些,因为她真的很善于激怒辛乔。
比如待辛乔坐到沙发,她穿着白日的一身白衬衫黑西裤没有换,身上还沾染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靠过来倚进辛乔怀里,似柔弱无骨的春柳。
比如她素来端庄的语调,会被塞进独属于夜的绮惑:“辛小姐,你想不想我?”
比如她一头柔顺的黑发,发尾蜿蜒如只在暗夜里盛开的花:“辛队,你可不要对我太温柔啊。”
可以有人一边神圣洁白宛若天堂,又一边堕落如地狱彼岸的花么。
可以有人一边深情的诉诸“想念”,又一边用那清泠的眼眸书写冷漠么。
驱动辛乔的还是愤怒,明明这样的亲密好似连灵魂都交换,她在心里问:周琨钰,能不能至少在这一刻,让我看一看真实的你。
然而总是无用。
所以辛乔不再愿意看周琨钰的那双眼,眼神往下,落在周琨钰的双唇,辛乔难免会有一瞬出神,摁住自己心脏近乎毛茸茸的那一圈。
仍然想听么?
即便知道是假的,至少在这样看似亲近的一刻,也仍然想要听她说么?
想要听她说的,是“拜托你”、“求你”,还是一句更让辛乔觉得自己可悲的“想要你”、“喜欢你”。
她柔顺的发丝扫过来,辛乔莫名地想:像根鱼线。
而心脏,是被那发丝钓住垂死挣扎的鱼。
辛乔也不知为何,自己喃喃念出两个字。
周琨钰没听清:“什么?”
辛乔重复一遍,周琨钰心里一跳。
辛乔说的是——“永远”。
她总是激怒,辛乔总是愤懑。那是辛乔难得露出柔软的时刻,像什么贪恋温暖的小动物,喃喃说着一句:“周琨钰。”
“我永远都不会喜欢你。”
周琨钰一瞬的心跳,怦然如春末最好时候一树盛绽的樱。
像周琨钰她们这样的人,不说“永远”。
她们追求理性,克制,安全。她们不欲任何人抓住自己的破绽。她们说“可能”、“往往”、“大概率”。
她们不说绝对,不说永远。
可为什么有人能把“永远不会喜欢你”说得似情话呢喃。为什么“不喜欢”的前缀也能是“永远”,让这句赌气般的话听上去亦像关乎一生的承诺。
那一瞬周琨钰荒唐的想:那就一辈子吧。
她每每激怒辛乔,说不上是想要毁掉辛乔,毁掉永远这么干净明亮刺痛她良心的辛乔。
还是想要毁掉自己,毁掉缩回优渥的灰雾里不欲再与周承轩抗争的自己。
这不是什么健康的关系,可周琨钰一个素来理性自持的人,第一次荒唐的想:那就一辈子吧。
她可以守着心动的那条底线,她可以不过多动情,她可以做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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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结束后,辛乔一个人在洗手间里待了很久,一手撑着盥洗台,盯着指尖垂落的水滴。
她知道一旦走出洗手间,便又要面对那笑容轻魅得抓不住的周琨钰了。
果然如此。
辛乔走出洗手间后也已恢复淡漠,同周琨钰低声说:“我走了。”
“嗯。”周琨钰那把声音轻软着,答得漫不经心。
于是辛乔望着前方客厅空无一物的半空,周琨钰立于书架前眼神凝在手捧书页某句话间的逗号。
于是辛乔微阖了阖眼,周琨钰的指尖轻擦过纸张上的油墨。
于是辛乔轻轻翕动双唇、却根本不知如何开口描述内心不成形的感受,周琨钰微微出神、庆幸于自己熟谙名为“忍耐”的必修课。
明明是一段不该再动感情的关系,又还能多说些什么呢。
最终,辛乔只是缓缓吐出一口气。
在夜色里,在光晕中,两人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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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入初冬,气温便像断了线的风筝往下掉。旧筒子楼保暖性不佳,辛乔和辛木总是最早穿上厚重大衣的那一批。
这晚辛乔洗完碗下楼扔垃圾,忽地摸了摸自己口袋,发现带了烟和打火机,便一个人走到熟悉的街口。
灯光太昏淡,不似光明,似一层旧时光的滤镜。辛乔站在灯下,深夜的空气总是更冷冽些,她吸吸鼻子曲下颈项,手掌圈出个半圆护着打火机的火苗,把烟点燃。
当袅袅的烟从唇间溢出,她突然发现,她已许久没抽过烟了。
尔后莫名其妙的想:或许因为周琨钰带给她的感觉就像抽烟,所以取代了烟在她生命中的作用。
人人知道尼古丁有害,可欲罢而能的又有几人。
每每和周琨钰在一起,无论愤怒还是欲念,情绪太汹涌,激得一颗心砰砰直跳,连带着五脏六腑都开始作乱发痛。像抽烟,像溺水,像什么凛冽的刀片刮过肺腔。
让她好生动的知道,她还活着。
辛乔其实迷恋这样的感觉,尽管她永远不会在周琨钰面前承认。
那现下她又为何站在这里抽烟?
她发现,那是因为周琨钰已一周多没联系过她了。
就像周琨钰每次那只响一声的电话,周琨钰的消失和她的出现一样毫无征兆。
辛乔把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翻到先前的通话记录。
最初周琨钰的手机号被存进这部手机时,姓名条目存的是“周医生”。后来辛木出院,辛乔把姓名那栏改为了“z”。
这会儿她籍着夜色,耳尖被风撩得有些发痒,垂眸望着“z”的一行未接来电,指尖探过来,只需轻轻一触便可按下回拨,犹豫之间,指间的烟灰散落下来,恰好掉在字母“z”上。
辛乔指腹轻轻的揉,把那点烟灰擦散了,抽完最后一口把烟扔进垃圾桶,走回原处借着灯光,手指轻敲,把姓名栏目的“z”又改为了“烟”。
从此周琨钰在她手机里的名字,变为了“烟”。
有害健康,却欲罢不能。
她把手机收回口袋,明明烟抽完了,却又在冷空气里多站了一会儿。
还是不要主动联系周琨钰了。忍耐吧,就像买烟前也总会忍一忍,人不该放纵自己的贪恋。
况且她
和周琨钰,本来也不是彼此需要交代行踪的关系。
对吧?
辛乔抬眸,望向头顶路灯的灯丝,微眯了眯眼,有些迷茫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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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辛乔下班还算早,买了菜回家,打算好好给辛木做顿晚饭。
一般家常菜她都挺拿手,又以青椒肉丝尤甚。洗完青椒后准备开始切,不太礼貌的摁着青椒的头往里怼,把青椒籽如同思绪一般抽出来,扔到一边。
辛木不怎么能吃辣,所以她都不买线椒,而买这种肥嘟嘟的青椒,不辣,口感更清甜些,菜刀一切,发出一种水润润的脆爽声音。
辛木便是这时候走进来的:“老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