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走出了宝晋堂。
接下来,又四处转了转。
盗版的《镜花水月》的确数不胜数,甚至还有打着她名头,假托是“欣欣子”所做的话本。
亦或是只改动了一个字,走“眼瘸流”,如“欣欣然”、“欣然子”、“昕昕子”……
就这么转了一圈,张幼双心里隐约把握住了一个大概。
没再继续逛下去,而是直接去了伊洛书坊。
她一进门,吴昌就一眼认出来了“披着马甲”的她,喜不自胜地笑道:“哟,张娘子来了?”
张幼双将围巾给解下来,大夏天的围着这么一块布条,热得她一身汗,脸几乎都被热成了个猴子屁股,“吴昌,你家少爷呢?”
吴昌:“后面呢,和唐郎君议事。”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就急匆匆地奔了出来。
少年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张幼双!你昨天送来的信我已经看了!”
紧跟着,唐舜梅也抄着袖子,放荡不羁地蹬着木屐走了出来,翘着唇角笑道:“张幼双稀客啊。”
吴朋义一副忿忿的表情,“你当真是不知道!宝晋书堂他们简直是欺人太甚!”
“我知道。”张幼双坚定地说道。
吴朋义哀怨地看着她:不!你不知道!你知道什么!
你这段时间工作重心根本就不在书坊里了!
张幼双压力山大,也知道自己这几天旷工旷得的确有了点儿厉害,默默
擦了把汗,干咳了两声:“我这次过来,就是为了和你详细讨论一下戏剧改编这事儿的。”
说着拿出来一份计划书来。
吴朋义和唐舜梅的注意力果然被这计划书给吸引了过去。
信里毕竟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计划书拿出来就清楚许多了。
“刷”——
计划书铺开,三颗脑袋围着计划书凑在了一起。
在简单地说了一下的自己构思之后,张幼双转过身,诚恳地望向唐舜梅。
“舞美这个,我想着应该能交给您。”
专业的还是要交给专业人士来,张幼双深知自己有几斤几两,纯属什么都会一点,什么都不太深的杂板令,高不成低不就的那种。
《镜花水月》戏曲改编这事儿她只能提供一个大略的方针。
唐舜梅摩挲着下巴,桃花眼里闪动着兴致勃勃的光,主要是又有新鲜事儿可干的激荡。
“这舞台布景,我倒能试上一试。”
吴朋义眼睛先是一亮,旋即又若有所思:“我能请些戏班子来帮忙拍戏。不过我还是建议找几个名角来。至于其他角色可以交给你那几个朋友。”
吴朋义的提议张幼双何尝不明白。
名角就等于流量。
仔细想想,叫小玉仙她们这些毫无歌舞基础的女孩儿,一下子就上台也不现实。
略一思索,张幼双一口答应了下来。
此事不急,毕竟还要征求小玉仙她们的同意,同意过后,还有进行相关的训练。
至于这“IP改编”的消息什么时候进行宣传,自然是镜花水月最后一册出版之后。
眼看天色不早,离开了伊洛书坊之后,张幼双又买了点儿鲜花水果零嘴,去了趟医馆看望刘月英。
刘月英的精神头已经好多了,至少已经有了些人气儿,那双漂亮的杏子眼也有了些水色,见到张幼双忙欲起身。
张幼双赶紧放下水果去拦。
“不用不用!你躺着就行。”
在她这坚决的态度之下,刘月英没再强求,躺了回去,看到她手里还拿着花,有点儿愣神,又有点儿惊讶。
“这是什么?”
张幼双拿了个瓶子,装了点儿水,把花插了进去,笑道:“送你的。”
刘月英看着花,眼神都跟着柔和了下来,“好香。”
张幼双拽了张板凳,问医馆的要了把小刀,坐下来开始削梨。
张幼双:“……”她和刘月英说到底还不够熟,非典型社恐发作,必须得给自己找点儿事情来干。
手里有活儿干,张幼双轻松了不少,笑道:“今天来,是为了告诉你个好消息的。”
刘月英纳闷,“什么好消息。”
张幼双飞快地削完了梨子,递给了她,“你们那个鸨母李氏如今已经被送到牢里去了。”
刘月英却没有接。
张幼双看了一眼刘月英,女人好像已经呆住了。
她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望着她,“真、真的?”
杏眼眸光急切,像是在寻求一个答案。
李妈妈被她送到牢里去了?
面前的女郎圆脸笑眼,笑得如此亲切温和,可是她说出这话的时候,又是如此平静,视若寻常。
张幼双
深吸了一口气,“真的。”
一阵默然之后,刘月英忽地轻轻地笑了一声。
“真好。”
笑声旋即越来越大,已然是畅快大笑。
“哈哈哈哈真好!”
“好啊!没想到我这死到临头了还能看到这老奴才受报应!”
张幼双愣了一下,下意识想要安慰,却又说不出安慰的话来。
刘月英咯咯大笑,笑得前仰后合,身上的烂疮崩裂,血水顺着肌肤淌过了身上的瘤子,滴滴答答,一路流在了床单上,散发出一阵恶臭来。
“好好好!等我死了到时还能在下面看她这老奴才下地狱!!”
笑着笑着,又是一阵默然。
刘月英深吸了一口气,略显扭曲的面色安定了下来。
捂着脸,眼里缓缓流出两行眼泪来,再也掩饰不住泣意。
“欣欣子先生,你走吧。”刘月英嗓音沙哑地说。
张幼双又是一怔,还没来得及开口,刘月英便将脸扭到了一旁,侧对着她。
嗓音里含着如释负重。
“你愿意为我们做到这一地步,我、我实在无以为报,只愿来生为先生做牛做马。”
“我早晚都要死了,还望娘子能帮忙照顾屏儿、小玉仙她们一二……”
“还有就是……”刘月英笑了一下,唇角勾勒出个柔和的弧度,“我这一身脏病,免得传染了先生。”
这时候所有的言语安慰无疑都显得苍白。
张幼双想来想去,最后也只是神情郑重,一字一顿地应了一声,“好,我会照顾好她们的,一直到她们有能力养活自己为止。”
自始至终,刘月英就没提过她的家人。
张幼双走后,刘月英擦了把眼泪,将自己努力拾掇干净了,她从前是最爱干净的。
做完这一切,她躺在床上,嘴角弯着柔和的笑意闭了眼睛。
遗憾吗?不甘吗?或许还是有些的,曾经的姐妹们都有了好的归宿,唯有她带着这一身脏病日复一日地衰弱下去,直至走向死亡。
可是人不能太贪心,她能这样体面的死去,临死前又听到这个好消息,已然是心满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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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张幼双收到了来自医馆的消息,刘月英走了。
据说走得很安详也很体面,换了身漂漂亮亮的,干净的花布衣衫,因病掉得稀疏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
在孟屏儿、小玉仙等人的陪伴下,张幼双特地挑了块风水好的墓地,向阳,墓地边上种了些杂草杂花、海棠、月季,当然还有芋头叶子。
至于这墓碑上的刻字,张幼双想了想,加了一行墓志铭。
“质本洁来还洁去”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