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光赫将人拉到蛋糕前面,“许愿。”
在梧桐里居民,周光赫,大姐,与三个丫头的注视下,水琅举起双手,十指相扣,闭上眼睛,许了三个愿望。
当眼前陷入黑暗时,屋子里的安静,连呼吸都故意放轻了的细节,就如同烛光的温度一样,烘着水琅的心。
等掀起长睫,对上一一双双温暖善意,闪烁着烛光的眼睛,冰凉的心被慢慢融化。
水琅缓缓抬头,看向眼里有她的倒影的周光赫,对视一笑,“一起吹。”
“3、2、1!”
“呼——”
不止是周光赫与水琅一起鼓起腮帮,在场的大小孩子,全都围过来,鼓起嘴巴,将一圈蜡烛吹灭。
接着掌声与祝福声同时响起:
“祝水琅同志生日快乐——”
水琅控制不住脸上的笑,双手在胸前合十,不停点头,微微鞠躬,“可以了,再搞下去就显得铺张了,要被居委拉去上思想课了,我先给家里人切一块,然后你们自己来切。”
没人有意见,生日当然是自己第一,其次是家里人为先。
能分给邻居们尝尝,已经是很难得的事了。
何况还是这么好的蛋糕。
水琅拿着点心店送的纸盘,切下第一块三角蛋糕,递给了后赶来的外婆。
宋阿婆第一次在这么多老邻居面前,这样受瞩目,受羡慕,听着老姐妹一句句“你福气好哦”,“小姑娘孝顺你哦”,笑得眼角褶子都堆在一起。
水琅切下第一块蛋糕,放到纸盘里,下一秒,冲过来几个人。
舅舅舅妈站在一边,昂着下巴,看着凑上前的周复兴,金巧芝。
周复兴,金巧芝,瞪着舅舅舅妈,不甘心往后退。
他们可是亲大哥大嫂!
众目睽睽之下,这两对夫妻各不相让。
水琅端起蛋糕,放到周卉面前。
“扑哧!”
周围人全都忍不住笑了。
突然,周复兴与金巧芝也笑出声,刚才下意识想跟舅舅争,忘记了大阿姐的存在,现在他们
自己虽然没有得到,但弟新妇直接也没给舅舅舅妈面子,略过这两名长辈,给了大阿姐。
这不就是在告诉大家,不把这两人当长辈了嘛!
金巧芝笑死了,得意看着舅舅舅妈。
等下,弟新妇肯定直接把下一块蛋糕给他们了。
因为他们才是一条心!
在场的所有人,都在等着看,水琅接下来是会递给谁。
舅舅舅妈精神紧绷着,浑身紧张,没有想到今天来,会被小姑娘当众下脸子。
居然略过他们,直接给了周卉!
给了周卉,还有点转圜之地,毕竟她残疾,是弱者,应当优先照顾,这个道理上是可以说得过去。
但要是接下来再略过他们,给了复兴两口子,那这就是彻底打他们的脸,彻底不拿他们当长辈了,以后他们这弄堂里也彻底抬不起头了!
随着水琅切好蛋糕,大家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水琅抬头,看了看舅舅舅妈,对面两人瞬间同步露出讨好的笑。
再移开视线看向周复兴金巧芝,两人也瞬间同步露出喜出望外的表情。
最后,水琅手一抬,将蛋糕递给了旁边的周光赫。
周复兴/金巧芝:“.......”
舅舅舅妈:“.......”
周光赫微怔,看着她的眼睛,嘴角缓慢勾起,接过蛋糕放在自己面前,然后又接过切蛋糕的塑料刀,切下一大块巧克力最多的三角形蛋糕。
舅舅舅妈与周复兴金巧芝,刚失望的心,顿时又高高提起。
刚才水琅那块不算,这块最大的才算!
周光赫给,比小姑娘给,更有代表性!
周光赫端起蛋糕,几人呼吸紧促,看着他的蛋糕在空中短暂划过,递到了水琅面前。
舅舅舅妈:“.......”
想走了!
这蛋糕他们不吃了还不行吗!
全给你们一家子自己吃好了!
正当舅舅舅妈要气炸了的时候,周光赫切了一小块蛋糕,递给了小阿毛,顿时一愣,接着喜笑颜开!
“哎呦,光赫,你们自己吃好了呀,做啥还给我们。”
“是的呀,我们这么大年纪了,你们看看,哎真是,没办法,这孩子就是孝顺!”
周复兴跟金巧芝的白眼都要翻上天了。
等看到小弟给三个丫头切完后,端着两小块并在一张盘子里的巧克力蛋糕,递给了周玲,顿时也笑开了。
“谢谢小叔叔,快谢谢小嬢嬢。”
周玲惊喜端着蛋糕,“谢谢小叔叔跟小嬢嬢。”
周敏吞咽口水,偷看一眼水琅,“谢谢小嬢嬢,小叔叔。”
周光赫分完了家里人的份,将蛋糕端起来放在天井里的椅子上,不用水琅再说一遍,大家就自觉围上去,一人弄一口的量,品尝起来。
“我怎么觉得比巧克力糖还要好吃呢!”
“废话,这里面不但有巧克力,还有白面粉,鸡蛋,黄油,白砂糖,当然好吃了!”
“这一口我只吃一半,放到明天再尝尝。”
“那我也只吃一点好了,这辈子可能就这一次,再也吃不到了。”
小霸王躲在后面,被妈妈喂着蛋糕,羡慕看着大丫一丫三丫面前一人一大块的巧克力蛋糕。
她们真是太幸福了!
他现在又有了变成三个丫头其中一个人的想法了!
要是他成了她们,就能住着城堡房,吃着一大块巧克力蛋糕,蝴蝶酥,桃酥,喝着麦乳精,可可粉,汽水,随便挑选小人书,还能坐在桌子上,吃那么多的肉!
小阿毛,周敏,也都这样想,他们原来最看不起的就是这三个丫头。
万万没想到,现在这三个丫头成了他们羡慕的人了。
周家桌子上,蛋糕都放在一边,暂时没有吃,先开始吃菜。
“应该喝点酒。”
水琅刚说完,周光赫拿筷子的手就一顿,看了她一眼,“确定?”
“吃饭前应该拿出来,现在汽水都打开了,算了。”水琅虽然在邹家吃了半碗面,又在蛋糕店吃了一块桃酥,但看到周光赫做的菜,还是觉得能吃下大半桌,“这些菜做起来这么复杂,怎么你好像做的就那么快。”
她去邹家,算上来回时间,也就一两个小时,他居然就做了一大桌子菜。
周卉笑着道:“小弟早上就把肉买回来,下午提前回来做的。”
水琅愣住了,想起楼下看他没穿公安外套,只穿着一件白衬衫,还以为是工作热了才脱掉,“你.......提前回来了,又特地去单位接我下班?”
“骑车十来分钟就到了,很快。”
周光赫语气有些急。
水琅刚生出要不还是自己买一辆自行车的想法,就被他的急给熄灭了,再想到让他一个人回家,等了这么久,心里顿时百感交集,“谢.......辛苦你了。”
周光赫夹了一块糖醋肋排放到水琅碗里,“一点都不辛苦。”
“小舅妈,小舅舅是笑着去接你的。”三丫用手指将眼睛拉成一条缝,“笑成这样走的。”
周光赫耳根顿时红到后脖颈。
水琅笑了,夹起排骨嚼着,甜滋滋。
三个丫头突然放下筷子,跑回房间,拿了东西,并排站在水琅面前。
大丫将一个红布钱包递给水琅,“小舅妈,这是我第一次学会缝的小包,是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祝你生日快乐。”
水琅惊讶接了过来,针脚疏密,但是看得出来非常用心,即便是红色,也看得非常顺眼。
“小舅妈,这是我编的手链。”一丫拿出彩绳编织链,有活口,可以放大缩小,“上面的小铃铛,是三丫花自己零花钱买的。”
三丫举起两根手指,“两毛钱一个。”
“谢谢~~”
水琅将手链拿过来,张开
手臂抱住三个wifi,“谢谢你们,我很开心。”
“水琅,我给你织了一件羊绒衫。”周卉从轮椅后面拿出一件鹅黄色开衫,“本来就是给你织的,只是刚好碰上了生日,就当做生日礼物了。”
水琅接过毛绒绒的羊绒衫,“大姐,手艺真好。”
突然,想到周光赫曾经还说过给她织毛衣。
结果现在连个影子都没有。
周光赫收到水琅的眼神,笑了笑,没说话。
水琅抱着礼物,左看看,右看看,“谢谢大姐!再次谢谢大丫,一丫,三丫,收到你们的礼物,我真的特别开心!”
周卉和三个丫头,看着水琅高兴的样子,比自己收到礼物,还要高兴。
“你喜欢就好。”
等客厅天井里的人尝完蛋糕,各自回家吃饭去了。
水琅看向周卉,“大姐,你下乡的地方在哪里?”
周卉放下筷子,“锡山,阳南。”
水琅咀嚼一顿,诧异看过去,“阳南?哪个公社?”
看到水琅脸上的诧异,周卉一愣,“怎么了?那边有你认识的人?我是在红庆公社。”
“......不会是红庆公社红河村吧?”
这下轮到周卉诧异了,“你怎么知道?”
水琅:“........”
“水琅父亲,就是红河村的人。”周光赫之前做笔录的时候,就知道了,“三个丫头的户口,等我休息了,坐车过去办。”
水琅看向突然叹气的周卉,“大姐,我去上班之前,让你想的事情,你考虑好了吗?”
“没什么好考虑的,也没什么不能跟你说的。”水琅就是亲人,周卉心里早已这么觉得了,“只是人已经死了,我就让曾经种种随着他消失了,不想再去恨谁。”
水琅轻轻放下筷子,靠在椅子上,“当时,是为什么嫁给他?按大丫的年龄,应该是刚下乡不久,就结婚了?”
周光赫也朝着大姐看过去,大姐下乡后的头几年,他在军校秘密学习,隔绝外界一切联系,出来后直接奔赴北疆战场,后来转至团部,才有了电话,恢复通讯。
那个时候,三丫都已经出生了。
他在信中问过,大姐没回,只说一切都好。
后来,看到大姐的样子,再次婉转提及,大姐不说,就没再问过。
“下乡不久,我带的东西都用完了,老乡也不管我们的饭,我跟大队请假,到供销社去买东西,阳南都是山,没有自行车,只能靠步行,一来一回,天已经黑了,我在路上遇到了流氓。”周卉说起来眉头一直紧皱着,“大丫爸是民兵队的人,他拿着枪及时出现,我才没有出意外。”
周光赫听完很意外,“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
水琅跟着说了一句,但腔调完全不一样,似嘲讽,似讥笑,“红河村,救命之恩难道是他们特产不成。”
周光赫疑惑看过来。
周卉眼神惊讶看着水琅,“你,你知道什么?”
水琅摇了摇头,“没事,你接着说。”
“回去以后,很多人不知道怎么都知道了这件事。”周卉低下头,眉头紧拧着,“总之,风言风语很多,我一开始,也确实把救命之恩放在心里,很感激他,之后.......就结婚了。”
水琅没吱声。
周光赫也没吱声。
“后来,我跟大丫爸上山去拉树,拖拉机翻了,他当场没了命,我截断双腿,活了下来。”周卉眉头拧得更紧了,“这是件坏事,但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可能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水琅疑惑,“为什么?”
“村里死了丈夫的人,都会被一嫁到后山的村里。”周卉表情不自在,“后山村,光棍多。”
“.......不会是一嫁后,兄弟共妻吧?”
“兄弟......父子.......还有......两家买一个.......”
水琅:“.......”
周光赫:“.......”
“这些事,外人都不知道,我要不是经历了.....我也不可能知道。”周卉难为情看向三个丫头,“我失去劳动力,三个孩子年纪小,大丫爷爷奶奶,年纪也大了,挣最低工分,养不起我们,所以......”
水琅看向三个小丫头.........
“接下来我不会听到童养媳三个字吧?”
周卉眼泪流了出来,“当时实在没办法了,我爬到隔壁公社,别人看我实在可怜,借了电话给我,我才万不得已打给了外婆。”
水琅脑海里浮现第一次见到大姐的样子,“隔壁公社,多远?”
“三十里路。”
周光赫垂下头,红了双眼。
水琅长睫微颤,想眨掉雾气,却越眨越模糊,抹了抹眼角,捏住三丫的婴儿肥,看着大丫一丫,“你们有一位好妈妈。”
大丫一丫早就在忍着眼泪了,听到小舅妈这么一说,两人一起扑过去抱住妈妈,三丫也挪了下去,抱住妈妈的手臂。
“好了,不哭。”周卉抱着三个女儿,笑着抬头,“水琅,上次一丫说你是救世主,一点都没错,要不是你,我们也不可能过上这么好的日子,你真的是我们的救星,福星。”
水琅轻笑,继续抹了抹泪珠,看向旁边双手握拳的周光赫,“他才是,没他,也就不会出现我了。”
“当然,小弟当然是很重要。”周卉拿起小叉子,“过去的事,已经这样了,小弟,吃蛋糕吧。”
周光赫伸手将碟子往前推了推,空出地方来,把摆在一旁的两块蛋糕端过来,放在水琅面前,搁上叉子,自己也拿起叉子,吃了一口,“三个丫头的户口不会那么容易迁回来,是她们的爷爷奶奶想要钱?”
周卉点了点头,“多亏水琅,帮我从复兴夫妻俩那里要到了这么多钱,拿出一点给他们,应该是可以....
...”
“真可以的话,大姐你就不会一说起来就皱眉头了吧。”水琅挖了一大块巧克力蛋糕放进嘴里,“共妻,童养媳,看上去思想落后封建,也意味着胆子大,民兵还没取消,大多数人都还没有公安的概念,像那种深山里法律观念就更淡薄了,走正路,只会被狮子大开口,永远被他们拿捏。”
周光赫转头,看她,眼里突然出现笑意。
“笑屁!”水琅一巴掌将他脸推过去,“我就是狮子大开口的那类人,怎么地?”
“你跟他们怎么可能一样。”周光赫端了一杯茶,放到水琅面前,“你是英雄,是非分明,行侠仗义,嫉恶如仇,心里有人民,有国家,有格局,有觉悟,那天知青办的花主任说的一句话非常贴切,如果你是资本家,也是红色资本家。”
水琅:“.......”
就,挺突然。
冷不丁一连串的夸奖词,把她给夸懵了。
“小舅妈是英雄!”
“小舅妈最厉害!”
“小舅妈是大好人!”
水琅嘴角勾起,“废话不多说,大姐,你也别有着藏着掖着的想法了,你有的,他们该知道,迟早会知道,后天,这个周末休息,我开车送你们去阳南。”
周卉怔住,“开车?!”
“开车?”周光赫看着外面停着的黑色汽车,“这车能开走?”
“我的车,当然能开走。”水琅端起热茶,喝着解腻,“不但要开走,还要在市区里高调的开,明天我要去大采购,带你们去兜风,去不去?”
“去!”一丫最先举手。
“去!”三丫照常举起双手。
“我......”大丫看着妈妈,也是照常犹豫。
“跟小舅妈去玩吧。”周卉摸着大丫的头发,“有小舅妈,不但你们不用困在我身边,我自己也不会被困住了。”
“明天先去知青办要粮食,问问户口工作和大学名额,然后去逛街!”水琅伸了个懒腰,“我先回房间了。”
水琅还没洗澡,没换衣服,靠在原来金巧芝房间里搬过来的沙发上。
吃饱了,懒得动。
想到洗澡还得烧水往浴缸里倒,要不然就只能拿盆洗。
再想到邹家的煤气热水器。
想到那金闪闪的黄金。
想到保险柜里的钱。
再想到自己拿回来的钱,立马来了精神。
突然,周光赫的声音响起,“当年,你母亲,好像也是因为救命之恩,才和邬善平在一起?”
水琅“嗯”了一声,从沙发里爬起来,看着桌子上的蛋糕,打了个嗝,“消化消化,等下十一点前,我再许三个愿望,再吃一个蛋糕,我钱呢?”
周光赫打开书桌抽屉,拿出两袋子钞票,“你真的要去阳南?”
“嗯哼,我要去见一见邬善平的父老乡亲们。”
水琅看着牛皮纸袋里的钱,眼神缓慢沉下来。
还有,李兰琼的父老乡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