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打招呼并没有成效,李默依然没说话,甚至没有理我。
他只是仰靠在椅背,呼吸有些绵长,手搭在桌面上,没有说话。
我想了想,也学着他的姿势仰靠在沙发上,将腿直接搭在了茶几上。侧头看向李默,李默并没有对我的动作做出什么最高指示,只是望着我,似乎在细细琢磨该怎么处理我。
我看着他那样认真的眼神,没忍住笑出来,“是不是在想,我还挺难杀?”
李默微微抬起一条眉毛,仍然没有说话,额头有细密的汗水。他看起来并不舒服,如今沉默似乎也只是在克制着难受。
我直起身,将腿从茶几上放下来,把手撑在膝盖上。
“你要真想让我死,其实也不用这么费劲。”我没有看他,又道:“直接杀了我,速度会更快,只要你想用我的死得到什么,你就一定会失败。”
我望着他笑,“我说过,我偏偏不会让你如愿。”
李默牵扯了唇,终于说话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看来你比我想象中的更有头脑一些。”
“总不可能人人都和亚连一样,拥有没头脑也能过得很愉快的权力吧?”
我道。
“哧。”李默发出了声嗤笑,似乎真的觉得有些幽默似的,眼睛弯弯,“你真是这样觉得的?”
我只是移开了视线,抿了下嘴,换了个话题,“其实也没必要再叫我来了不是吗?既然把录像给亚连看了,那直接让他来对付我好了,还是你又要审问我什么?”
我没等他回答,又道:“首先,我不知道帮我的人是谁,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帮我,你就是把我打死我也招不出来。其次,拒绝亚连的那个计划,我确实有一定缺陷,也确实没办法。”
李默讥笑道:“你会没有办法?那般围剿下还能逃脱,即便有人助力,却还能从中混到个临时法院助力的职位。你办法多着呢。”
他的尾音一如既往微微上扬,如今声音沙哑,听着倒是有些小钩子似的。
我眉毛挑高,眼睛睁大,“那可不一样,谁让我讨人喜欢呢?至于亚连……”
我思考了几秒,才道:“我感觉好像他比想象中的喜欢我,而我,又不是特别能下得了手。我只能说,随你处置吧,没错,我确实做不到伤害他。就是可惜,我这刚谋上的好职位,还没来得及享受一把。”
“陈之微。”李默叫了我的名字,用手扶住了额头,黑发被他捋上去,露出了灿灿的金眸和瑰丽的面容。他薄唇动了下,道:“你到底想得到什么?”
“既然在当时已经知道,我的确是不想救你,并期待你死的,你就该带着艾什礼逃走。”李默的呼吸更长了些,眼睫下垂,语气平缓,“当时离开其实是个不错的选择,因为艾什礼唯一的疏忽就是没有确定过摩甘比酒店的消息,他并不知道拟定联姻的对象实际上是摩甘比。”
李默顿了下,话音很轻,“可惜他排除了卡尔璐,在摩甘比与翼世这两个财团下的连锁酒店里,却偏偏选错。倒也可惜,注定无缘。”
他望着我,脸上有着笑。
我沉默了许久,道:“那你到底想说什么?想说我就是个倒霉蛋呗?还是你想问,为什么我还要留下来处理亚连这个烂摊子,还得卷入你们这些大人物的争斗,成为牺牲品?”
李默也沉默了起来,金色的眼睛眯起来,苍白的脸上笑意也淡了。
我最烦这种沉默,于是我站起身,走到他的桌前,两手撑着桌面与他对视。距离骤然的缩短引起了他的不满,冷意与厌倦顷刻间门盈满了他的眉心。
我看着他道:“我没有那么爱他,但我还尚且算个人。即便我出于冲动想过,想过让他成为我的beta,好用他携带的那些财物让我度过滋润的生活。但……我还是做不到,也没必要,因为我知道我是什么货色。我不愿意拖他下水,仅此而已。”
“对于亚连也是一样。”我深呼了口气,道:“我想要拒绝他,也想给他一些伤害,但我依然感觉,即便他蛮横骄纵,愚不可及,还很吵。但他的爱实在是过于真诚,我选不好到底怎么尽可能地少伤害他一点,所以才犹豫了两天。”
……主要是因为易感期,没想到啊,失策。
我这么想着,却仍然保持脸上的坚毅,即便我有些想笑。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的话吗?”李默竟也向前倾身,一瞬间门,将我们的距离拉到了极近,几乎快要触碰上彼此的鼻间门。他凝着我,我几乎可以窥见他苍白肌肤下缓慢流动的青蓝色血管。李默的声音伴随着热气袭到我的脸上,“没必要将自己说得这么道德高尚,在我看来,你不过是并不确定艾什礼的计划是否周全,所以放弃了而已。”
李默话音压低,眼神越发锐利,连带着那张漂亮的脸也散发着近乎笃定的狂傲,“惺惺作态。”
我有些茫然,反应了几秒才道:“我也没说我很高洁啊,我的确是烂人,我承认我就是花心滥情,我也承认我对艾什礼也好,亚连也好,甚至是斐瑞也好……全然没有那么用心,那么爱。但是我依然不觉得我可以坏到肆无忌惮去伤害他们,我甚至还冒着被你杀的风险回来了。”
我笑了声,拽住了李默的领带,将他和我的距离再次缩短。这一刻,我和李默都只能看见彼此的眼睛,他怔了一两秒,却并没有生气,眼睛之中却被更深的一层雾与墨覆盖。
我道:“我没有那么糟糕的,是你总把我想得那么糟糕。”
我听见李默的呼吸重了几秒,他抬起手掐住了我的下巴,力气十分大,大得我几乎能听见后槽牙摩擦的声响。
好疼。
我开始思考我要不要从兜里掏出注射止痛药给自己来一针,这是陈之微裤兜工具箱最新引进的东西,我预设它的使用场景是事情败露挨了揍后。
李默的力道越来越大,金色的眼眸缩得极小,似有熊熊燃烧的火焰似的,这火焰之中,我看见某种极深的恨。但这焰火很快就熄灭了,他松开了手,合上了眼睛,道:“谎话连篇。”
“你查成语字典了?哪来这么多成语评价我的。”我疼得龇牙咧嘴,却还是冲着他笑,并没有松开攥着他领带的手,也用力起来,“我也就不敢上手真摸你,不然我也得让你知道,被掐着下巴多疼。”
领带收紧,我看见李默的鼻间门涌出了细密的汗珠,眼睛里有着沉沉的怒意。
他尚未说话,我立刻松开了手,与他拉开了距离。
空气之中只有一片安静的沉寂,他也向后靠,用手指勾住了领带。垂下了头,半晌,他直接勾着领带扯下。随后,他面无表情地将领带卷成一团,直接朝着我扔过来,“你是真的不知天高地厚,还是你觉得你安全了?”
那当然。
我赌你要是想杀我,就不会和我废话这么多。
虽然上一次我也这么想,但是直接被你打了针。
不过我既然没死,姑且就算我赌赢了吧。
我有些茫然地接住领带,拎起晃了下,“上次扔手套,这次扔领带,下次你扔什么我想都不敢想。”
李默呼吸一窒,喉结滑动了下,眼神冰冷地望着我,“陈之微!”
我眨眼,“嗯?”
“亚连于两周后,和江森正式订婚,现在他正在安德森家内禁足。”李默往后仰了仰脖颈,很轻地笑了下,“我的确用不到你了,我也不在乎亚连到底对你的心思断没断,反正他如何都是他的事情。”
我问道:“所以你现在要杀了我吗?”
李默伸出了骨节分明的手指,重重地叩了下桌子,“本来是如此。”
“但听到你这样的人也敢说出你不想伤害别人时,我还是高估我对你的忍耐,也高估了你的脸皮。”李默顿了下,道:“正好,许琉灰今天给我发来信息,向我确定你是否是我安排进去的人。”
他笑了下,“这个蠢货在这个时候这么敏感,却发觉不到他妻子出轨这么多年,多少有些可笑。”
你这话说的,多少有点破防。
到底是觉得他愚蠢,还是觉得他这么愚蠢居然也能过得开心?
李默,你自己敢说吗?
我意识到他话中有别的意思,蹙眉,“你想让我做什么?我说你是不是有点过分了,之前的承诺说作废就作废,现在不会又想给我画饼吧?那我真的吃不下了。”
“你要的也就那点东西,你觉得我会在乎?”李默挑起眉头,金眸中带着点好笑,“可以。今晚过后,我就给你城的户籍和正式的大学学籍。你不是可惜那种基层助理的破职位么?直接拿去就行。”
我顿了下,道:“所以呢?”
“让许琉灰离婚吧。”李默看似端详自己的手,但却很轻易地暴露了他紧绷着的侧脸,还有脖颈间门细密的汗水。他只是压着声音,道:“让他看清楚自己嫁给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让他理解,他眼中那位尊重的品德高尚的alpha到底是什么货色,看清楚他的爱情到底是何等的污糟。”
李默望着我,他大概的确很不舒服,嘴唇的颜色都有些发白,可脸上依然是锋锐阴冷的美。
他勾了下嘴角,眼里带着某种试探,“前提是,像你自己说的,不伤害到他。”
我:“……这不可能不伤害到他吧?”
李默的食指点了点桌面,“你在我面前宣称了多少次你没有那么坏,你不想伤害别人,既然如此,随便你用什么手段,让他不那么痛苦地接受事实,不是正合你意吗?”
“你既然知道这件事,听起来也不是最近才知道,为什么现在才让我去做?又或者,为什么偏偏找我做?”我仔细地端详着李默,又道:“我真的很难确定你们是不是好朋友。”
李默笑起来了,笑声很沉,肩膀也微微颤动起来。
他道:“让他在蒙昧之中快乐也没什么不好,不是吗?但你既然能给艾什礼那样的落幕,给许琉灰制造这样一场又有什么不好的呢?还是……你没有把握?”
李默捏着终端朝我晃了晃,“正好,两周后亚连订婚,我要看到结果。到时候,我给你的可就不是蚊子腿似的户籍与学历了。我在城正好有个为期很长的会议,到时候,你需要什么我都能提供。”
他说到这里,再次望向了我。
我道:“可以是可以,不过——”
“不要找借口。”李默打断了我,笑意更大了,并不直达眼底,“既然能在许琉灰身边当上助教,你们能相处的时间门可长着呢。最重要的是,没有了亚连的牵绊,你不是更能发挥你的本事吗?”
我摇头,只是看着他,“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吗?我不相信你是真的这么在乎许琉灰。”
李默的睫毛翕动了下,他又笑起来,话音带着刻薄,“怎么,就许你觉得自己没那么糟糕,不许我表现得没你想象中那么糟糕吗?”
那不一样,我是装的。
你的话,如果没利可图,就说明……
你又想让我证明。
我已经数不清楚李默这样的小测试到底有多少了,但是我可以确定,他已经不那么聪明了。他宣称自己理智,可是现在,又再一次想要从我身上得到答案。
何必呢?
我觉得李默现在都不清楚他的决定暗含了多少的试探,于是我深深叹了口气,道:“至少,让我和亚连再道别一次。”
李默身上的冷更甚一层,喉间门溢出声嗤笑来,“订婚时再见也一样,事情要是办成,你甚至能做征婚人呢。”
他的阴阳怪气很快被压下,转而变成近乎敷衍地摆手,“算了,来人,带她过去。”
佣人从门外进来,带着我要走,我走了两步又停下脚步回头望李默。
李默的手支着额头,另一只手已经扶上了后颈。他似乎已经十分疲惫了,抬头睨了我一眼,扶着后颈的手顺理成章地滑到领口理了理。
我道:“你要真这么疼,打字不就行了,你现在说话感觉你吞了两只猫,猫爪卡在你喉咙里抓似的。”
我想了想,皱着脸道:“再说了我又不是没见过你之前疼的样子,你要不然下次直接给我发信息就行,我看你那样浑身刺挠。”
李默的脸色越来越冷,金眸里含了点火气,“滚出去!”
很显然,佣人们是声控的,同样是出去,因为这次李默用了滚字,他们便迅速把我夹起来拎着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