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你们一起去风舵城。”薛冰寕出声。
辛珊思摇首:“不用,你在荀家屯待着,帮我们看着点家。”一会她还要给魔惠林去封信,“蒙曜那已经关了不少沁风楼,现在急着解炽情的人有很多,她们不会想黎大夫出事。加上江湖武林里身有重疾的,身中剧毒的…”她弯唇笑之,“十万金是多,能从阎王那买命吗?”
不能,可黎大夫能从阎王手里抢人。薛冰寕心稍安:“那行,我看家。”
黎上道:“尺剑和风笑随我们一起就够了。”
晚上,程余粱回来知道了事,脸立时就黑了,咬牙切齿道:“肯定是戚赟那老贼。”
姜程双眉紧锁,嘴里喃喃:“戚赟怎么敢的?”思索着,想到一个可能,他双目一沉,“难道…”话才出口,他又觉不可能。五里老祖和余二真人,他们的功夫在武林里…
“没什么不可能的。”辛珊思端着一陶盆的汤出厨房:“与戚赟那样的人对峙,最不能有的就是良善。更何况,在五里、余一心里,还存着戚赟年轻时正义的一面。你说,他们能赢吗?”
但凡那一位少信点戚赟,一十年前在黎家被灭门后就该立马结束绝煞楼,而不是找什么见证人来,退出绝煞楼,将整个绝煞楼交于戚赟。
姜程僵在那里,心里乱得很。
程晔洗了手脸,将冰凉的湿巾子丢给他,拍了拍他的肩:“夫人说的对,就以五里大师和余一真人的本事,他们若落到戚赟手里,那只能说明一点,便是那二位对戚赟还抱有一丝幻想。”
“史宁和荀厉失踪后不久,二通教的老教主方戟也在石云城没了影。”黎上抱着大晚上不睡觉的闺女,在院里转悠着:“一界楼的闻小掌柜觉出不对,夜半来访。我跟珊思与她提了思勤给蒙玉灵炼的药。封因师太不是一个狭隘的人,她得信肯定不会捂着,必是通告各门各派。据我所知,峨眉已经通过一界楼召回了一些在外的门人。”
“最近江湖上走动的老前辈不多。”风笑填补了一句。
姜程扯唇,无力笑之:“说句不当说的,如他们真是落到戚赟手里,那…”沉凝几息,叹声道,“也是应了因果。”
这话,程余粱听着还算顺耳。在知道绝煞楼是五里、余二、戚赟三人建立后,他就在想该怎么处置两位前辈高人。现在,倒是不用他再想了。他们已经得报应了。
黎久久打哈欠了。黎上将她斜抱,一下一下地轻拍着,脚往东厢南屋去。凡清已经洗漱过,这会正在用药水泡脚,见姐夫进来,他站起竖手行礼。
“不用这般多礼。”黎上让他坐回小凳,看向炕。炕尾的被褥已经铺好,就等着主人入睡。
黎久久又打了个哈欠,扭头往后望。凡清两眉一皱:“久久,你怎么还没睡?”
“对啊…”黎上低头看小东西:“你怎么还没睡?”
凡清想了想,很正经地道:“她下午睡了快一个半时辰,明天不能给她睡这么久。”
说的是,黎上抬眼望向凡清,目光从他的手到他的颊:“等你蒙曜师侄把药送来,我就给你制舒痕膏。到时,你脸上的疤要被破开。”
“凡清不怕疼。”治脸的事,在来找师姐的路上,师兄就跟他说过八回。他知道姐夫是个神医。
“好。”黎上露笑,垂目下望他的泡脚桶:“水凉了吗?”
“还没有。”凡清在心里数着时间,风伯伯说了,他得泡够两刻时。
屋外,姜程收拾了心情,到堂屋用饭。尺剑递了双筷子给他:“再有个两二天,盛冉山那的草应该就能除干净了。”
“差不多。”程晔给几人盛好饭,舀了勺肉汤倒在自个饭碗里。风笑端着一簸箕馒头过来:“这两天,你们帮忙问问明年开春大伙有什么打算?没打算,建房的活干不干?”
姜程夹了一块白菜帮子:“五六日前就已经有人向我们打听了。”两百文一天,工钱随时可领。这样的活计,去哪里找?
“要继续干的,咱做个登记。”程余粱拍拍边上的板凳,让风笑坐。
风笑坐到程老旁:“之后几日,我和尺剑要随主上去风舵城一趟。登记劳工的事,程老您得帮帮忙。”
“行。”程余粱爽快答应。
次日,盛冉山岔口那就多了块牌子,有人经过几乎都会停下看一看。也是奇怪,这回大名鼎鼎的黎大夫上了绝煞楼的挂牌,江湖上竟一点声都没有,安静得很。
十万金啊!往日那些到处窜的牛鬼蛇神,眼皮抬都不抬一下,身子骨动都不带动,个个规规矩矩。
崇州城味美楼,卸去粉黛的菲华与姐姐岳红灵并排坐着喝茶,对面是作汉人打扮的察罕。三人面上皆带着分凝重。勐州城的沁风楼日前已被关,他们是经过深思熟虑才来的崇州,只没想昨个方到这里就听闻黎大夫被人挂上了绝煞楼的挂牌。
正当午饭市,味美楼的大堂里坐满了食客。柜台后的掌柜,绷着心神。今日的食客…好像都没长嘴。可没长嘴,他们来吃什么饭?
有人交头:“哥,大伙怎么都不说话?咱这一顿可不便宜。”
“我咋知道他们怎么都不说话。”哥来这热闹地,也是想听听信儿。绝煞楼是真敢,黎上也是真绝。绝煞楼前脚将他刻上挂牌,他后脚就着人做了块牌子竖到盛冉山那。
解炽情,十两银一个。别看这话只八个字,其中意味可深了去了。
炽情什么毒?江湖上混的,谁不怕这鬼东西?稍微对毒了解一点,都晓解炽情必须得要炽情精确的配药。但黎上竖的那块牌上没提,这便说明了他解炽情不需要精确的毒方,只需十两银子。
是人,谁不怕死?黎上虽然冷漠,但过往只要病者求上门,他能治的基本不拒绝。单这一点,江湖上就少有人想他死。
“菜来喽…”今个店小二的腿脚也比往日要轻上一分,把菜摆上桌:“二位请慢用。”
菲华给姐姐和察罕盛了汤,又给自己舀了一碗:“吃吧。”吃完了,他们
回客栈。
阎晴的身份摆在那,绝煞楼怎么敢的?岳红灵拿起筷子夹了个肉丸只放到妹妹碗里:“你多吃点。”
“好。”自毒解了,菲华的胃口就一日好过一日,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吃点好的,嘴就生疮燎泡。
察罕看她用得香,冷硬的脸上露了笑。数日前,诚南王的人上门,他明知他们是冒顶,但仍是一点反抗都没,顺着将沁风楼交了出去,带菲华走得是轻轻松松。
又闻私语,他微挑着的唇角慢慢落下。绝煞楼此回行为,跟以往不太一样。阎晴的身份,可算已经明了。依照过往,绝煞楼应不会沾她及她在意的人,可是…却偏偏沾了。
这次的事,恐难善罢。还有,诚南王巧取沁风楼的事,蒙玉灵知道吗?
蒙玉灵知道,但也是刚刚得晓,被气得血气都上涌,嘶吼着撕碎手中信,又一把抓住榻上精致的檀木小几胡乱地打砸。吓得伺候在侧的婢子都跪伏在地,连声说公主息怒。
秦清遥闻讯赶至时,正堂狼藉一片。看着静站在堂中的女子,他迟疑了两息,提气小心翼翼地上前,骨节分明的长指轻触她抓着小几腿的手,慢慢将之整个握住,把人纳入怀中。
蒙玉灵的气还有点喘,她两眼大睁着,面上冷然。
让跪着的几个婢子都退下去,秦清遥手上稍稍用力,一点一点地抽走蒙玉灵抓着的小几腿,带她到榻边坐。不去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去内室拎了茶壶出来,倒了杯茶,送上前:“消消气。”
眼睫颤动了下,蒙玉灵出口气,并没去接茶,沉定着自己,许久神色才归于平静:“沁风楼没了。”
闻言,秦清遥一愣:“没了?”口调里充满了意外。
轻嗯一声,蒙玉灵置于腿上的两手,收紧成拳:“有人以十万金将黎上挂上了绝煞楼的挂牌。”
什么?秦清遥右眼微微一缩,沉凝两息,笃定道:“是戚赟。”
“五里、余一方被拿住,黎上就上了绝煞楼的挂牌…”蒙玉灵声哑:“除了他还能是谁?”
“不对。”秦清遥脑中快转,双眉越蹙越紧。
蒙玉灵转头看向他:“怎么了?”
“公主…”秦清遥停顿了二五息,移目看向地上的纸屑,问道:“沁风楼是什么时候出事的?”
不问还好,一问这茬蒙玉灵才压下的怒火就一下冲上了眼,咬了下牙,沉声道:“有段日子了,是蒙曜那个小畜生干的。”之前,因为阎晴、黎上的不识相,她虽然怀疑一人知晓一些什么,但看他们避讳沁风楼,又存着一点侥幸。黎上灭门十一家后,她知道事不妙,想着再观一观,情况若不对,便将沁风楼收拢,可谁料…
“那您怎么到现在才得到信?”秦清遥道。
蒙玉灵用拇指摁住难受的心头:“我居在蒙都,消息本就比戚赟那要晚个一两天。蒙都眼多,随着蒙曜的愈发得势,盯着我公主府的人也越来越多了。再加上谈思瑜,纥布尔氏近来对我也是满肚意见。”
沉静
几息,秦清遥嘴微张:“有些话…”凝滞稍稍,“清遥不知当不当说?”
“我这,你还有什么当不当的?”蒙玉灵揉摁心头:“赶紧说来我听听。”
眨动了下眼,秦清遥愁眉不展:“公主,戚赟那为什么这个时候将黎上挂上绝煞楼的挂牌?”
“黎上太碍事,若非惧于五里、余一,戚赟早让绝煞楼动手将他除去了。”蒙玉灵不以为这有什么不对,换作她是戚赟,也会如此行事。
“这是一则。”秦清遥轻声:“您都得到了沁风楼出事的信了,戚赟那想必早已知。助黎上灭那十一家的人,是诚南王。诚南王又夺了您的沁风楼…”
蒙玉灵眼一阴,她知道遥儿想说什么了:“你的意思是黎上已经将二十年前黎家灭门之事查清,并且跟蒙曜联手了。”
“他要报仇,蒙曜也要夺回…”秦清遥话没说尽,口调一转:“公主,现在盯着您的人,恐不止蒙曜和纥布尔氏。”
不由吞咽,蒙玉灵扬了下左眉:“皇帝。”
秦清遥接着道:“沁风楼没了,让戚赟肯定了一件事,便是黎上确已经将黎家灭门事查清。因为不知道黎上什么时候对绝煞楼下手,故他在抓了五里、余一后,就迫不及待地将黎上挂上绝煞楼的挂牌。
这是在赌。赌赢了,黎上死了,一切无事。赌输了,绝煞楼没了,他带领戚家悄没声息地退到石耀山。而您,在这蒙都…插翅难逃。”
腮边鼓动了下,蒙玉灵满目阴鸷,静默许久,嘴角微微动了动慢慢上扬:“早在他完全掌控了石耀山之后,我就知道他跟思勤不是一类人。”
戚宁恕跟思勤当然不是一类人。秦清遥手落到蒙玉灵紧绷的肩上:“公主,事已至此,清遥只能劝您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蒙玉灵心痛:“有没有可能…戚赟会赌赢?”
“黎上医术出神入化,他的妻子还是那样的身份…”秦清遥叹声:“再有蒙曜的势。清遥以为,不管戚赟这场赌是输是赢,您都当早做准备。”
可阴南山和沁风楼是她多年心血,蒙玉灵舍不得。
“您是公主之尊,只要您咬死不认,即便是皇帝也不好无凭无据将您打杀。”秦清遥抓紧她的肩:“先保得命,之后再谋其他。”
“你…你要我眼睁睁看着我的阴南山崩?”蒙玉灵眼泪下来了,抬手推他。秦清遥伫立不动:“公主,诚南王恨您恨皇帝,能让你们两方斗起来,他绝不会动用自己的势力。您当清醒?”
她就是因为太清醒了,才不愿听他这些话。她不想承认他说得对,更不愿承认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将化为乌有。蒙玉灵失声痛哭,她想要命的话,现在便什么都不干,安安分分待在公主府里,最好再…哭声渐小,她忽地站起:“大病一场。”
秦清遥眉松:“公主想通了就好。”
荀家屯那头,尺剑将落在后院的那十一副人骨装上车绑好,洗洗手往前头院子去。
午饭摆上桌,辛珊思闻马蹄声。抓着筷子走
到正房檐下的凡清,右耳动了动,道:“是王爷师侄的马。”
洪华启打开院门一看,呵,还真是诚南王。他拱手行了一礼,侧身让路。
进了院子,蒙曜就见他矮不隆冬的凡清小师叔杵在正房门口,想不行礼,但走到近前他右手还是抬了起来:“师叔近日可好?”
论辈分,她也是蒙曜师叔。辛珊思站到凡清身后:“我们都很好,你怎么亲自来了?”
蒙曜倒是不想来,但他师伯在知道有人拿十万金买黎上的命后,就让他来瞧瞧,看怎么解决。从袖中掏出一封信,他递向前:“师伯让您放心,他会帮您看顾好荀家屯这里。”
垂目看了一眼,那是她着人送去魔惠林的信。辛珊思接过,示意他进屋:“用过午饭了吗?”
“没有。”蒙曜目光落到正伸着脖子看桌上饭菜的小丫头身上,她好像又长大了一圈。
“你要不嫌弃,就在这对付一口吧。”辛珊思招呼各人上桌吃饭。
四菜一汤,油水都足,他没什么好嫌弃的。蒙曜看凡清一屁股坐到黎上下手,便挨着坐过去。
“坐呀。”辛珊思推着外祖到主位:“就是顿家常饭,没那么多讲究。”
不管旁人,黎久久反正是已经急了,对着自己的那碗鸡蛋羹口水直流,啊啊地叫唤。凡清在外祖动了筷子后,立马拿小勺给她舀了一口。吃的进口,黎久久小嘴一抿下肚。
蒙曜拿了个包子,咬了一口,细细咀嚼。军中待久了,他也不讲什么食不言,目光向左:“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动身去风舵城?”
“看心情。”黎上摁住他闺女的小胳膊,接手了凡清递来的小勺。
那就是一点不担心绝煞楼那块高高挂起的牌子喽。蒙曜唇角微勾:“人手够吗?不够的话,我们可以再合作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