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8 章(1 / 2)

寒月高悬,江水幽幽,一艘小船缓缓行。淅淅划水声,在这静谧深沉的子夜显得尤为清晰。

“前面就到璜梅县了。”站在船尾划桨的尺剑,戴着斗笠,满目担忧地看着船舱里。

船舱里,断了左臂的黎上平躺在小板床上,面上苍白无血色。此刻他正发着高热,睡得极不安稳。

风笑双眉紧锁,用烈酒给主子擦身:“不在梅村码头停,我们还是照计划去崇州城。”

“可是…”

“没有可是。”风笑目光落在主上的断臂上,熬红的两眼里阴森森:“有我看着,主上不会有事。”他现在是恨毒了方阔,泰顺一十年在幽州那老秃驴自己主动提的会想法子帮他们主上拔毒。可这快六年过了去,那老秃驴人呢?

尺剑手下加大力气划桨,犹不放心地说:“那风叔您可一定看好了,别大意。”

后半夜,风笑又给主上擦了回身,天蒙蒙亮时,端了煨在小炉上的药,喂主上喝下。

药下肚,没多大会药效就上来了。黎上烧热减退,粗重的气息亦渐渐趋于轻缓。

船过了璜梅县,下午抵江平码头。风笑伸手出船舱,辨了辨风向,确定这回吹的是西风,就让尺剑过来吃点东西。

尺剑放好桨,进船舱俯身亲手探了探主上的额,舒了口气:“终于不烧了。”目光不自觉地移转至主上的断臂,鼻内顿时火燎燎。肚子咕噜咕噜叫,可他却突然间没了胃口。

“快点吃。”风笑递过去一个大油纸包:“喝汤吗?我给你盛碗汤。”

“别了。”尺剑看了眼小炉上冒着热气的小陶罐:“我好好的,不需要补。汤留给主上,主上应该快醒了。”

他这话才说完,小板床上的人就挣扎着睁开了眼睛。风笑惊喜,一把将尺剑拉开,他上前查看:“您现在感觉怎么样,臂膀还疼吗?一会我就给您换药。”

他这是在…黎上眼珠子转动一圈,神情仍迷茫得很,目光落在风笑的脸上,昏厥前发生的事才慢慢清晰起来。对了,他为避诚南王,放任体内七彩毒毒发,然后逼毒至左臂。

试图动了动左臂,他落寞一笑,左小臂已经不在了。

风笑盯着主上,干得翘皮的嘴半张着,不知该说什么好。他的主上,风姿卓绝,皎皎似明月,不该…不该落得这般…不该的。

“我昏睡了多久?”黎上右手撑床,想要坐起。尺剑忙伸手帮扶:“快两天了。”

才两天啊?黎上望向船舱外的江面:“我们到哪了?”

“江平。”尺剑答。

“江平…”黎上眼睫颤动了下,那不是就在洛河城附近。洛河城?他在心里默念着这地。昏睡的两日里,他做了个梦,那梦非常的美好,美好到他都不愿醒来。

梦里,他娶了个功夫高深莫测的妻子,妻子帮他拔了毒。之后他们生了一个于医毒上极精又爱搂钱的女儿,一个根骨清奇话很多的儿子。一家和和美美地生活在盛冉山下。

风笑见主上出神,指轻轻落到他右手脉上。

“怎么样?”尺剑拿了软枕,让主上靠着。

“我没事。”黎上清楚自己的身体,虽断了臂,但断臂后及时止住了血,故损伤并不重。关键困了他十余年的七彩毒拔了,他现在只需好好将养着,养个几月,把气血养回来便好了。“将船靠岸,我们就在江平下。”

“可是江平离崇州还有段距离…”风笑收回号脉的手。

崇州以后再去,现在他想去洛河城。黎上轻眨了下眼,那个梦奇怪得很,里面发生的件件事都异常的合乎逻辑,丝毫不混乱,一点不像他过去做过的那些梦。另,按理人醒梦就该散了,可他没有。整个梦境,这会还很清晰地留存在他的脑中。

尺剑去划桨,找了个偏僻地,二人带上包袱弃船上了岸。易容后,他们当晚歇在了江平,次日中午离开,二天后住进了洛河城外南市孝里巷子。

“这院子小归小,但井啊牛棚子啊该有的都有。”风笑将厨房拾掇出来,把药炖上:“主上,您以前也没来过南市,怎么知道南市还有这么块好地儿?”

站在井台边的黎上披着件斗篷,眸子底一片晦暗。他也没想到这里竟真有条孝里巷子。梦中,他也买下了这处小院,不过不是自己住,而是给他怀喜的妻子住。

作老家仆打扮的尺剑,买了一驴车的米粮回来。他们就暂时在此住下了。

养了一个多月,黎上面上有了点红气。等左臂断口收好脱痂,他便挑了一个晚上,领着尺剑去往洛河东湾那。

尺剑懵懵地跟着,这两个多月主上神兮兮的,先是莫名其妙地来了洛河城,再是让他打听洛河东湾那的庄子和庄子的主家。这会他又叫他下河游去对面,翻翻对面那石台下的淤泥。

黎上看着尺剑游到了对面石台边,背在后的右手慢慢收紧成拳。

翻就翻吧,尺剑左手抬起石台右手伸到石台下。不过十息,他双眉一紧,右手一个用力,掏出一大块黑乎乎的“泥”,诧异地转头望向主上。

借着月光,黎上盯着尺剑拿着的东西,心绪久久难平。回到孝里巷子,他亲手将那只黑乎乎的石碗清洗干净,看过碗上留书,确定是她师父纥布尔·寒灵姝的青莲钵,一滴眼泪溢出左眼角慢慢往下流。

“主上…”风笑瞠目,他从未见过这位流眼泪。尺剑也傻了:“您…您怎么了?”

“准备一下,我们明早进一趟常云山。”黎上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那仅仅是个梦,一个…奇怪的梦。现实里,他没有遇见她:“后日…去怀山谷。”梦里,他是在怀山谷遇见她的,当时她正真气逆流,情况十分不好。而两年前,他在怀山谷同样遭遇一群黑衣。只危急时刻,没有她出现。

“去怀山谷?”风笑愣住了。

“对,”黎上看着手里的青莲钵,轻语:“去谷底找一个人。”他早走了,她晚到了。她应该是遇上了…谈思瑜。谈思瑜那一身浑厚的内力哪来的?此刻他心里有了答案。

翌日天没亮,二人便离开了孝里巷子往常云山去。在常云山深处,他们找到了野栗子林。

寻着那株长势异常的野栗子树,黎上脚点了个位置让尺剑挖。

尺剑气力大,用斩骨刀飞快地掘土。不过片刻,斩骨刀下就传来钉的一声。

一个时辰后,他们离开了常云山,没有直接回孝里巷子,而是往南郊小阴山坟场。在那里,黎上祭拜了一人,又刨开了一块平整地,找到了一具枯骨,拿走了枯骨握着的楼阁金簪。之后,他们去了西郊阴月崖死人岗。

两日后,怀山谷底,尺剑和风笑站在一边,黎上动手挖开了一座小土堆。小土堆下埋着一副枯骨,枯骨头颅下还压着些灰白发。

尺剑见主上眼里神光都暗淡了,心里直犯嘀咕,葬身在此的老太又是哪个?他们主上在世上不是没亲人了吗?

黎上捡起一缕灰白发细观,用指捻了捻。如他所想,她被夺功了,被谈思瑜活生生地吸干了。目光移转,他复又望向那副枯骨,眼眶渐红。梦中,泰顺一十六年六月初一,诚南王起兵造反。现乃泰顺一十五年十月初十,离一十六年六月仅仅只剩八个月,诚南王还能起兵吗?

将那缕灰白发收进掌心,黎上唇角微微上扬,笑在晕红的眉眼间漾开:“能的,我助他。”

主上他没事吧?尺剑观他那笑,心里阴飕飕的。

黎上唇动:“准备一副棺木,我要将她另做安置。”

“是。”这个时候风笑也不问对方是哪位。

“另,吩咐老妖,收拢各地百草堂的账。”黎上双目里寒光渗人。她的仇,黎家的仇,他一定一定好好回报:“对了,诚南王大婚是哪日?”

“明年一月初八。”风笑回。

…………………………

寒冬腊月,西望山白雪皑皑。小年这日,两辆雪车停在山脚。来人正是黎上主仆,他们冒雪上了山,拜见西佛隆寺的西持大师。西持大师,乃诚南王的师父,寒灵姝的师侄。

“有人要见本座?”西持转头看向窗,外面风雪交加,这天气来见,可见对方意志。

小沙弥将手中包裹奉上:“这是寺外二位施主让弟子转交予您的。他们说您看了,就会见他们。”

西持接过包裹,打开一看,心大惊霍得站起。

黎上二人被引进寺中佛罗高塔,上到高塔十一层,他们见到了他们要找的人。

“你们是…”西持目光在二张普普通通的脸上来去。

淡而一笑,黎上抬手揭下面皮,行礼致歉:“上为掩人耳目,遮了真容,还望西持大师不怪。”

“黎上?”西持诧异,凝目观着两步外的青年:“半年前,诚南王来信,求本座与撒若师兄为一人拔毒。本座走不开,另托了一位师兄,与撒若师兄一齐赴蒙都。只两位师兄才下西望山,诚南王又来信,说不需要了。”目光落到青年空荡的左袖,“诚南王可是要为你拔毒?”

“是。”黎上微笑:“诚南王有心助上脱离苦

海,只上无福。体内七彩毒突发,上再压制不住,只得求一前辈襄助将毒逼至左小臂,断臂求生。”

“原是这样。”西持竖手闭目念了两句经,念完睁开眼,沉沉看着黎上:“还请小友告知,那袈裟你是从哪得来的?”

黎上不含糊,示意尺剑把东西奉上。尺剑立马将背着的小包袱双手奉到西持面前:“您想要知道什么,包袱里都有。”

看过包袱里的东西,西持一双花白眉根根直立,眼里的怒火都快喷出来了。

“谈香乐与纥布尔·达泰在西佛隆寺后山苟合,生下了谈思瑜。两年前,寒灵姝的弟子辛珊思外出时遇真气逆流,遭谈思瑜强行夺功。之后,谈思瑜利用夺来的功力与其父达泰提供的情报,以寻母之名闯中原武林,接近一个又一个俊杰,勾引迎合…”黎上述说着:“这两年,她对范西城辛家多有照顾,对屡屡挑衅她的辛悦儿很是包容。大师,您知道这是因为什么?”

西持腮边鼓动了下,两眼牢牢地盯着被他横放在矮桌上的那串断珠,迟迟才出声:“《混元十二章经》。”

“对,”黎上道:“她在找寒灵姝的尸身和《混元十二章经》。”

混账!西持脖子都被气粗了,他们怎么敢的?

黎上继续:“谈香乐在接近寒灵姝之初就是起于一场阴谋,她引诱达泰,委身于他,撺掇他刺杀寒灵姝,都是另有所谋。她的主子,就是掳走小活佛凡清的幕后主使。”

“谁?”西持沉声。

“这我不能告诉你。”黎上沉默两息,道:“寒灵姝的墓在洛河城西郊阴月崖死人岗山阴地。我今日所言一字一句都是真,你们可以夺了达泰随身携带的那串古银珠子验证一番。丢失的那章经,就混在那几颗古银珠子中。”

“你要什么?”西持做了一十余年主持,心里清明。

黎上也不客道:“谈香乐母女,活口。”

“就这个?”

“西持大师可别小看了那对母女。她们一点不好抓。谈香乐现在已是公主之尊,背后还隐着股势力。谈思瑜,内力浑厚又相当狡猾。大师抓的时候,万不要掉以轻心。”

“公主之尊?”西持冷嗤:“西佛隆寺可没承认过。”过去不问,他是看在曜儿面上。现在,哼…

二人下了佛罗高塔,便撞见一位身披大红袈裟的小和尚。一眼,黎上一眼就认出了他,凡清。

凡清未戴帽,两颊上的疤尤为吓人。看到二人,他竖手行了一礼,便侧身让他们先行。

黎上走近,指触上他左颊上的疤,心思复杂,迟迟才问:“你要治吗?我可以给你治。”

凡清凝起小眉头,亦抬手摸了摸自己颊上的疤,思虑了几息摇了摇首:“多谢施主,您的心意凡清心领了。只美丑皮相而已,凡清并不在意。”

也是,黎上唇角微微勾动了下,这世上已没有了能让他脱下袈裟的黎九瑶,他确不需再在意皮相。

在西望山上客院留了两日,二人便下山回中原,去往卢

阳城塘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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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顺一十六年一月初八,诚南王府红绸高挂,府门大开,喜气洋洋。诚南王蒙曜辰时出府,午时迎回新娘。香乐公主不顾礼仪亲送女入王府,皇帝也来凑了热闹。他一人坐高堂,受新人拜礼。

“一拜皇上…”宫人高唱。坐于堂左侧宾客首位的达泰,看着谈思瑜与蒙曜屈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蒙曜是真不想跪,看着自己的膝盖离地愈来愈近,眼底冷意升腾。

“报…”巴山冲进来。

蒙曜似得救一般,立马站起转身:“什么事?”他话音刚落,就见西佛隆寺的几个老和尚由巴德领着进了院。

堂中静寂,谈香乐见皇帝起身,也不敢再坐着了。几个老和尚入了大堂,蒙曜上前行礼:“弟子失礼,没有出门相迎,还请几位师伯原谅。”

走在首的撒南,领着撒若、萨法两个越过蒙曜,向皇帝行礼。

“几位师傅不必多礼。”皇帝面上和煦,心以为他们来是贺蒙曜大婚,不悦得很。

“那老僧就失礼了。”撒南突然出手,用了十足的功力一掌攻向站于他二尺外的新娘。与此同时,撒若闪身至达泰跟前,而萨法的木珠珠串也已圈上谈香乐的脖颈。

谈思瑜大惊失色,急避。撒南脚下飞影,快比雷闪。一记重击在背脊,谈思瑜闷哼一声,想返身回击,可腰一动一股剧痛袭来,人不支跌在了地上。

撒若扣住达泰左手腕上的古银珠串,一拳直奔其丹田。丹田破,达泰两眼暴突。谈香乐被萨法返手抡在地,嘭的一声惊得轻尘四起。撒若、萨法一人出一脚,分别踩碎她的左右脚踝。

十息,不到十息,堂内瘫了二人。众宾客瞠目结舌,连皇帝都许久难回过神。

“撒南…”达泰目眦欲裂:“你们欺师…”

“老和尚可没有你这样的师叔。”撒南冷面,垂目看被他踩住右手的谈思瑜。屋外传来转经筒的声,西佛隆寺主持西里尔双手捧着青莲钵,走在四位转着转经筒的僧人后,进入大堂。

见到青莲钵,达泰像看见死一样惊悚。撒若撸下他的古银珠串,捻过一颗一颗古银珠,很快便找到了采元。他将采元摘下,奉给撒南。

撒南垂目,问:“达泰,你还有什么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