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准走!”
于怆张开双臂拦在了他面前。
他眉一挑,看着对方认真生气的脸,同时还有因为对方的举动而向这里看过来的人。
“为什么不让走。”
当然是因为他在生气!
只是于怆说不清自己是因为什么而生气,是刚刚陆一满故意不看他的戏弄吗,似乎又不是。
但他说不出来。
他会生气,可他说不出来他会生气这样的话。
就像他高兴不会笑,疼的时候不会说疼,生气的时候也只是依靠行为来表达自己的愤怒。
他不想让陆一满走。
额头的青筋开始跳动,他那双眼睛开始变得阴暗幽冷,手也慢慢攥成了拳。
陆一满瞥到他的动作,将他的拳头握进了手心。
“怎么生气了?”他的声音温柔下来。
于怆眼眸一动,情绪立即开始松动。
“嗯?为什么不高兴啊。”他将他的手松开,手指伸进了他的指缝。
于怆的手心传来一阵痒意,心尖也酥了起来。
他张开嘴,盯着陆一满那双充满耐心又温柔的眼睛,憋了很久,艰难的从嘴里说出三个字。
“不高兴。”
那双充满包容的眼睛好像能容纳他的所有情绪。
“是我说错话了吗。”
他牵着于怆的手,没有站在酒店大门供人观赏的兴趣,带着他走进了电梯。
于怆顺从地跟着他,刚刚那些可怖又失控的情绪瞬间消失不见,好像从未出现。
“没有。”
陆一满没有说错话,陆一满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人。
他看着陆一满的侧脸渐渐地出了神,不由得握紧了他的手,鼓动的心脏也慢慢平复下来,变成另一种安定。
只是电梯门一关闭,陆一满就松开了他,于怆立马心脏一缩,下意识地去寻找他的手。
可陆一满只是要摁电梯而已。
于怆伸出去的手顿了顿,又忍耐着收了回来。
陆一满透过电梯反光的墙壁看着他的脸,同时看见了他的小动作。
深邃的桃花眼藏着更为幽深的情绪。
可能他现在也有些不对劲。
他想更加过分的让于怆因为他而产生剧烈的情绪波动。
但刚刚在酒店门口看见他真的要失控的时候,他又忍不住像只狐狸一样握住了他的手。
现在松开亦是。
他可真坏啊。
看着墙壁上的自己,他的双眼深不见底。
……
回到酒店套房,于怆又变成了他的小尾巴,两人在外面没有吃东西,因为陆一满会做饭,很多时候他都会在酒店套房自己做。
于怆跟在他身边,在他要洗菜的时候,立马伸长了手将指尖浸到水里。
他去打鸡蛋,于怆又自己在手里
攥了一个。()
只不过在他去拿刀的时候,于怆没有动了,只是安静地握着手里的鸡蛋,默默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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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他要切菜的时候,对方更是主动往后退了一步,从刚刚的热切一下就变得极有分寸起来。
他看到了他的动作,没有说话。
为于怆做好了一碗鸡蛋番茄面,他拿着烟盒转身去了阳台。
“陆一满。”
于怆叫住了他。
“怎么了?”他从烟盒里敲出了一支烟,夹在了指尖。
客厅的茶几很矮,于怆坐在地毯上,一双漆黑的眼睛直直地望着他。
“你生气了吗。”
他有些惊讶,微笑着说:“为什么这么说,我没有生气。”
于怆还是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伸出指尖的烟,温柔地说:“我去阳台抽根烟。”
说完他就走了,关闭阳台的落地窗,他独自坐在月下的圆桌旁,低头点烟,长发微微垂落,又被他挽在耳后。
而后他侧头看着栏杆外的泳池,只留给了于怆一个侧脸轮廓。
于怆眉心直跳,他紧紧地捏着自己的衣袖,随即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本书。
一本非常非常小的书,只有手掌大小。
他迅速地翻开页面,里面记录了许多的要点重点。
当然,如此精致又离谱的东西只能是助理先生为他准备的。
甚至做成了巴掌大小就是为了方便他随身携带。
——“如果喜欢的人生气了怎么办。”
——“当然是抱住他,说一声爱他。”
以于怆目前对感情的领悟能力,还没有到达这个程度。
他皱着眉头往下看,庄严的态度好像在研究几个亿的订单。
——“你的伴侣是否和之前有些不一样?虽然对你依旧温柔,却选择了独处。”
于怆眼睛一亮,看了眼独自坐在阳台外抽烟的陆一满,对方修长冷白的指尖夹着细长的烟,清雅俊美的脸在月下有一种独有的浪漫。
那张唇微微张开的时候,烟雾从嘴中飘散,又有一种夺目的性感。
他看的出了神,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继续看着下面的重点。
——“那么他可能是有无法解决的烦恼,这个时候,请你好好的陪伴他吧。”
于怆合上手里的小本本,细致的放进贴身的口袋,然后低头将陆一满为他做的面全部吃完,再自己将碗收好。
最后他找了张软垫,认认真真的将它摆放在落地窗旁边的位置。
然后他坐了下来,侧头看着依旧望向泳池的陆一满,隔着一扇窗,他沉默而又安静的陪伴着他的身边。
……
阳台外的陆一满慢条斯理地抽着烟。
从那场采访结束之后,他的情绪就有些不对劲。
即便那些记忆已经离他很遥远了。
可一个连三岁的事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 的人,这些东西注定无法抹去。
他抿了口烟,浓郁的烟草味飘散在空气里,将他带回了晦暗的过去。
可他记得三岁的事,却忘记了自己什么时候学会了抽烟。
他一个人的路走的太久了。
盯着泳池里倒映的月亮,他无声地笑了一下。
……
书里的“陆一满”与他高度相似。
可他们在十七岁那年却做出了完全相反的决定。
“陆一满”选择回到了母亲的身边,有了一个不知道算不算家的“家”,而他那时选择了离开,独自一人长大。
从那以后,他就开始疯狂的学习。
那个背负着什么的少年突然解除了他身上的担子,却融进了更加黑暗的影子。
他不允许自己比任何人差,那天在奖台上看着光鲜亮丽的母亲,他想起的是贫穷到拍结婚照都只能去店铺借西装的父亲。
那个时候的母亲觉得委屈吗。
父亲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她,在艰难的生活中也为她建筑了一座堡垒,可唯独没能给她不为生活烦忧的财富。
他是直到七岁那年被领养的家庭退回来之后,院长才将一个包裹还给他。
是一件洁白的婚纱还有一套保存良好的黑色西装。
他父亲常常念叨,但又无比爱惜的两样东西。
在他被领养的家庭退回到福利院的时候,他的母亲将这两样东西寄到了这里。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他知道,他是个真正的孤儿了。
那时年纪还小的他不懂他的母亲为什么将这两样东西带走,又在那个时候将这两样东西寄给他。
后来长大之后,他却不想去懂了。
十七岁那年,他没有接对方递过来的那一万块钱,选择了转身离开。
同时宛若精神支柱一样支撑着他长大的那两样东西,他在一个夜晚将其烧成了灰烬。
那套西装上的污渍其实很淡,只在胸口处有一个米粒大小的痕迹。
但也无所谓了。
他没有钱,没有家,没有任何的支撑,他只有努力,只有一颗强大的心。
没有条件去学钢琴,他就每天坐在钢琴房外面听,然后自己画下黑白琴键,自己学。
无法聘请老师,他就每天坐在图书馆去翻阅,英文,德文,法文……
他一点一点的记,用破旧的手机去听,再一遍一遍的跟着去念。
甚至于他白天上课,晚上在酒吧当服务员。
去的第一天还不会笑,第二天就能辗转在几个包厢之间。
他见过很多不一样的人,慢慢他学会了怎样笑,怎样走路,怎样与人交谈。
还学会了如何在人群中成为最独特的那一个人。
于是他被看中,去了高档咖啡厅弹钢琴,从一开始的生疏变得熟练,他又拥有了与人交流的机会,那些磕巴又蹩脚的发音逐渐变得流利。
他又
走进了更为华丽的酒会,见到了不属于他这个阶层的所谓上流社会。
骄.奢.淫.逸,纸醉金迷。
他游走之间,再干净的脱身。
于是那一切造就了现在的他,也成就了现在的他。
可那天在夜里烧掉的灰永远也不会在他的生命里消失。
他只是接受了那段过往,直面了过去的自己。
因为他不会有让过去掌控他的机会。
最后一点烟灰落下,他的双眸在月下变得极深极沉。
重塑过往,就像重塑了自己。
将烟头熄灭,他回过头,却隔着玻璃看到了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的于怆。
心尖猛地一颤,那些黑色的东西如潮水般褪去。
这一次是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柔软出现在了他的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