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珩自知提到了行不通的话,对自己的疏忽轻轻一笑。他收起凤诏,说:“他的脾气可没有好上半点,遇见我还是那么明嘲暗讽,等你好了,我陪你去见他,在京郊的柳岸青旗下沽酒……年关已过,又望见春日将至。那时,就会暖和很多了。”
他的言语很温和平静。
两人的交情算不上深厚,此前还有过嫌隙、心生龃龉。但此时此刻,性如三春之柳的王珩是真的希望他能好起来,比起他的命中交错和遗憾,他更不愿意见到有情.人再生遗憾、不愿意见到这世界上因为命运弄人而生出更多的眼泪。
……
“嘶……”
薛玉霄捂住心口,一股莫名的寒意遁入胸腔。她攥紧手中的地形图,掌心的冷汗渗透进绢丝之中。
“怎么了?”李清愁扶住她的肩膀,“不会是昨日喝了冷酒,今天就手指打颤发抖吧,见效这么快?”
这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简直像是寒光乍现。薛玉霄揉了揉胸口,觉得忽然又恢复如常,她思考了片刻,坐直道:“我们明天打燕都吧。”
李清愁诧异地微微睁大双眼:“……明天?”
“嗯。”薛玉霄严肃道,“方才一定是上苍给我的指示,切不可给敌
() 人喘息之机。”()
“你一个天若不公则反之的人,居然还能有上苍指示。”李清愁信不了一点儿,“是不是因为冰快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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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玉霄道:“瞒不过你呀。”她放下地图,从亲卫手里接过一件厚披风,起身撩开营帐,与李清愁立在大帐边向北望去。
“燕都她一定会守,但因为朔州之惨败,拓跋婴其实在回到锡林补充兵力之前都很难有胜算。但她只要熬、只要坚壁清野地拖下去,等到北方的几条大河冰消雪融,我们再向北追击就要渡河,兵法中常言,渡河而半,击之。这样的道理她不会不懂。”
“虽说鲜卑骑兵不善水战,但突袭的一方比起渡河遇袭的一方,优势太大。”李清愁跟着她的思虑顺下去,“如果她真的以你所言,将燕都的粮食房舍清除,舍弃外围的城镇郡县,固守主城。又该怎么办?”
坚壁清野带来的最大问题不是难以攻伐,而是即便夺取到了周围的郡县,也得不到任何物资。对这样的战争来说,攻之不拔、路之无获,这是一个很严峻的情况。
正常情况来讲,攻下忻州时,粮食所得八十万斛。攻下朔州时,所得粮草军械、城内降军,又是一批庞大的数目。这些都能支撑薛玉霄向北方继续挥师。
“她要是真这样,那就不打了。”薛玉霄干脆道。
李清愁:“……你说点不让我眼前一黑的,行不行?”
薛玉霄笑了笑,道:“我们就绕道去幽州嘛。她坚守燕都,龟缩不出,我等便直接去打幽州监军司。同时截断燕都到幽州的情报往来,让两方皆为孤城,散布幽州投降的消息。只要拓跋婴怀疑幽州投降,那她的燕都就完全守不住了。我们一旦斩获幽州的粮草和补给,将她围困至死,不是难事。她一定会着急地寻觅其他办法。”
李清愁道:“要是其他各部来援呢?”
薛玉霄拢了一下披风,披着半身朝霞,在大帐前的雪地里来回走了两步,道:“以我的名义向拓跋晗发信,问候四殿下身体如何,就说我们已经围住了她三姐,北方各部无人统率,此时不攻打锡林,取皇位以自立,更待何时?”
李清愁眸光微亮,先是点头,正要交代人去办,见薛玉霄又摆了摆手,说下去:“给拓跋晗在丰州的部下发函,就说,拓跋婴以鸿门宴诓骗我过去,与我协议杀了她四妹,我宁死不从,侥幸逃脱,然而却拦不住这个毒辣之人戕害亲妹。如今拓跋晗已经死在她这个凶狠之人手中,还请各位忠臣良将为明主报仇。如果路途不通,可以向我借道,拓跋婴设计害我,我立誓杀她,定然相助。”
李清愁:“……你……”
薛玉霄思绪不断,盯着脚下覆盖着霞光的薄雪:“她们要是相信,自然会去帮我围燕都,不必动用我们的中军。她们要是不信,一定觉得我有诈,不敢发兵。这种情况下就算拓跋晗这个正主发信求援,都未必能调度得动,会觉得是我伪装蒙骗之计。这样,她大概率打不下来锡林。”
李清愁沉默片刻,道:“……当你的谋士还真是无
() 用武之地啊。”
薛玉霄道:“哎呀,不可这么说,我可是善待谋士的。明日就围燕都攻打,她如果真的坚守不出,就依此行事。”
李清愁颔首应允。
次日,拔营前行三十里的大军抵达燕都主城之下,众人略加修整,过了午时,擂鼓请战。
昔日的皇都沉寂无声。在拓跋婴坚壁清野的指示下,许多百姓都为了生计加入齐军后勤,否则没有粮食,在外只能活活饿死,这样一个十分繁华富庶的城池,此刻显得格外的清冷萧索。
齐军擂鼓过三通,无人应答,城前挂起免战金牌,拓跋婴拒不应战。
薛玉霄没有再攻,留了一部分兵力在燕都周围佯攻,每日擂鼓、挥旗,大声辱骂拓跋婴。而自己则率一众精兵和左右军绕路前往幽州,将幽州边境蚕食吞没,一路攻下辽南、承安、北云三个郡,重新得到了兵马补给。
幽州监军司大受震动,立即调兵前往北云郡对峙,监军司汇集两万人马,现行斥候就有两千余人,频频向燕都刺探情报,试图夹击齐军。
音讯如石沉大海,伪造的消息流传不断。又过了十日,幽州受挫后投降的消息在燕都内流传发酵,酝酿在每一个人的心中。
太始元年二月十八,拓跋婴撕碎了又一封薛玉霄写给她的“关切问候之信”,呕出一口血来,她抹去唇边鲜血,寒声道:“无论如何,她攻打幽州是真,我们应当立刻掉头出兵,否则等到幽州监军司陷落敌手,就完完全全成为一座被围困的孤城了。”!